長生端坐於神桌前的側影。他身著素白道服,雙手合十,低聲誦念請神咒語,聲音深沉而莊重。
「太子爺,弟子誠心叩請,請降駕……」
廟內一片靜默,只有蠟燭的火光微微閃爍。長生閉上眼,內心卻毫無波瀾。
他知道,真正的太子爺不會降駕——自從他開始接觸「那位」以後,他便已經無法再與福安宮的太子爺感應了。
然而,這場儀式必須進行。進財跟王師公的十年約定,邱家與福安宮的契約還有一年,長生必須頂上延壽的位置,成為乩童。如今村民都來看他回歸儀式,他不能在這裡露餡。
他深吸一口氣,讓自己的情緒逐漸沉靜,嘴裡念著熟悉的請神詞。
「太子爺,弟子長生誠心叩請,請降駕……」
這次長生沒有任何遲疑,他開始按照王師公教他的方式,假裝神明降駕。
他緩緩閉上雙眼,讓自己進入「恍惚」的狀態,開始讓自己的肩膀微微顫抖,接著顫抖加劇,擴散到手臂、手指,再到整個身體。他讓自己的膝蓋發軟,身體搖晃,模仿真正請神時的「靈動」。
周圍的信徒見狀,開始竊竊私語:「你看,他開始抖了,神明要降駕了!」
顫抖達到一定程度時,他突然倒吸一口氣,整個人劇烈地往後仰,雙手猛地拍向膝蓋,嘴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呢喃聲:「吾……吾已降駕……」
他的聲音低啞而滄桑,和平時完全不同,聽起來彷彿真的是神明透過他的身體發聲。
王師公微微挑眉,仍然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。長生心中冷笑,但表面卻越演越真。
他猛然睜開眼,讓自己雙眼泛紅,並故意翻白一瞬間,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已經完全被神明佔據。接著,他用顫抖的手指輕輕觸碰香案,深吸了一口氣,仰頭望向神像,然後猛地低下頭,氣息急促。
這一幕,讓信徒們跪拜得更誠心了。
他知道,自己不能直接說人話,因為真正的乩童在神明降駕時,語言往往不清楚,甚至帶有「神秘性」。於是,他模仿乩童的做法,含糊地發出一些無意義的音節。
「嗡……啊……咿呀……天……道……」他有意模糊咬字,讓語氣斷斷續續,彷彿真的在傳達神諭。
王師公微微皺眉,但仍未開口。
長生突然抬起手,手指顫抖地指向前方的一名信徒,低聲道:「汝……近日……身軀……重……慎行……」
那名信徒嚇了一跳,趕忙跪拜:「太子爺!是的!小的前幾日確實常常頭暈!」
其他信徒聞言,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:「真的靈驗!太子爺真的降駕了!」
長生暗自鬆了口氣,心知自己的表演已經成功了一半。他不能讓自己演得太過完美,否則反而會顯得可疑。因此,在一番神秘的低喃後,他故意讓自己的氣息紊亂,身體忽然顫抖得更加劇烈,然後猛地跪倒在地,大口喘氣。
「吾……吾……去……」
他艱難地擺出退駕的姿勢,讓自己的身體猛烈顫抖幾下,最後整個人癱軟在地,氣若游絲。
王師公站在一旁,目光深沉,他知道長生成功了,信徒們已經完全相信了。
儀式結束後,長生癱坐在地上,裝作虛脫的模樣,大口喘氣,額頭上的汗水滲透髮際。他知道,這一場騙局,他暫時成功了。
王師公走上前,俯視著他,語氣平淡卻帶著壓迫感:「做得不錯。」
長生猛地一愣,抬頭看向王師公。
王師公意味深長地看著他,低聲道:「從今以後,乩童的事,你要做得更好,不然……你知道,我必須用針刺你。」語音未落,長生搶先說——
「鞭打我自己。」
長生心中一寒,努力掩飾住自己的情緒。
邱家新宅的院子裡,蟋蟀聲此起彼落,夜風微涼。秀英坐在木椅上,一手輕輕撫著膝蓋,眼神深沉。屋內的燭光透過門縫投射出搖晃的影子,進財站在她對面,嘴裡叼著檳榔,眼底透著幾分難得的嚴肅。
「阿母,我決定了。」進財緩緩開口,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。
秀英沒有立刻回應,只是微微抬起眼皮,看了他一眼,語氣平靜:「決定讓長生跟香火成親了?」
進財咬了咬後槽牙,把嘴裡的檳榔汁往地上一吐,然後沉聲道:「不。長生必須繼續當乩童,接手福安宮。富貴才是傳宗接代的,他得好好讀書,不能再跟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扯上關係。」
秀英皺起眉頭,猛然抬起頭,語氣難得嚴厲:「你!長生是長子,你怎麼這麼狠心!雖然你娶了阿鳳,但富貴還是老三!」
她盯著進財,眼中滿是怒意與心疼,指節因用力而泛白。她最疼的,始終是長生。從小,長生就是個早熟的孩子,總是默默忍受著所有委屈,延壽雖然也很貼心,畢竟是老么,何況還走了。富貴善解人意,也會讀書,但她總覺得這孩子,跟她不親近。
進財卻只是冷冷地笑了一聲,「阿母,不是我偏心,是現實。現在沒有了延壽,我們只能靠長生了。香火,就當是給妳當丫鬟吧!反正都養到現在了。」
「可他不是傻子!」秀英的聲音顫抖,「他一直都知道香火是他老婆,等他20歲就跟香火成親。雖然他想接福安宮,但他可不想當一輩子乩童,他現在想坐王師公的位子。」秀英搖搖頭,不想唸叨了,但最後又忍不住,追加了一句。
「你是因為富貴!要犧牲長生。」
進財被這話激怒了,啪地一聲將檳榔狠狠摔在地上,臉色一沉:「阿母!這是最後的安排!長生是活財神,我不可能犧牲他,我得把他供著。」
若男雙手緊握衣角,站在進財面前,咬著牙,聲音顫抖卻不甘示弱:「阿爸,我不想去福安宮幫忙!」
進財叼著檳榔,冷冷地看著她,眼神透著一股威壓,「不去?妳不去廟裡幫忙,就別吃飯。」
「我……」若男的嘴唇微微發抖。
「妳再不聽話,就別怪我了。」進財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檳榔汁,語氣淡淡地說:「聽說鎮上陳老闆看上妳了,他這麼有錢,妳嫁過去當三姨太,吃香喝辣,省得在這裡跟我唱反調。」
若男渾身一顫,猛然抬頭,雙眼驚恐地望著進財,「阿爸!他比你還老!你怎麼能……」
「怎麼不能?」進財的語氣沒有一絲情感,「妳一個丫頭片子,只會浪費糧食,當初如果不是看在妳可以照顧妳阿母,跟延壽。我會供著妳跟我唱反調?乩童的事妳插不上手,去宮裡幫忙妳又不願意,不如嫁去陳家,還可以幫我拉生意。」
「我不要!」若男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,拼命搖頭。
進財冷哼一聲,轉身便走,「這是妳最後的機會,自己想清楚。」
若男咬緊牙關,雙手死死地攥著衣角,身體微微發抖。她知道,她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。
她若不從,以進財的很勁,說不定哪天就會被送去陳老闆家。第二天,她無奈地來到了福安宮,開始幫忙。
初一十五的福安宮,香火旺盛,廟前擠滿了來還願與請示神明的信徒。若男低著頭,站在香案旁整理供品,一邊將剛剛祭拜完的金紙收好,手指因為長時間浸泡在潮濕的金紙裡,變得冰涼發皺。
「請問,這個要擺在哪裡?」
一個溫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。
若男抬頭,一個身形挺拔、神情溫和的青年站在面前,手裡拿著一把剛剛點燃的香,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。
若男愣了一下,「放這邊就好……」
青年微微點頭,將香恭敬地插進香爐裡,然後陪著一位滿頭白髮的婦人輕聲祈禱。
她這才發現,這青年是陪母親來上香的。這些年,她見過無數來宮裡求神問事的人,有人焦慮地求神明保佑財運,有人為了子嗣而來,也有人帶著困惑與悲傷,渴望找到人生的方向。
但這個青年不同。
他的動作虔誠而沉穩,眼神裡沒有惶恐,只有安靜與篤定。這讓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。
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,青年轉頭,對她微微一笑,「妳是這裡的幫工嗎?」
若男回過神來,忙低下頭,「嗯……算是吧。」
「我沒見過妳。」
「我……最近才來幫忙。」她的聲音有些怯怯的。
青年點了點頭,沒有再多問,專心地幫母親整理供品。但在他轉身離去的瞬間,若男卻莫名地有些失落。
她盯著他的背影,直到他扶著母親走出宮廟,才發現自己竟有些走神。這是她第一次,對來上香的人產生了異樣情感。
若男知道每逢初一跟十五,上次那個青年便會陪同母親來上香。今天是初一,她站在廟門一側,手裡抱著剛收好的供品,抬眼看向擁擠的人群。眼睛在廟裡來回忙碌,尋找青年——胡志明。
「又見面了。」
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從側邊傳來,若男回過頭,正對上一張乾淨斯文的臉。
「你又來了?」若男輕輕皺眉,語氣雖然有些冷淡,卻沒有真正的敵意。
志明聳聳肩:「對。今天初一,陪我母親來上香。」
若男掃了一眼不遠處,果然見到胡夫人正在香案前虔誠地焚香,嘴裡還低聲念念有詞,看起來十分虔誠。
「胡夫人很虔誠。」她語氣平淡地說。
「嗯,她一直是這樣,凡事都要問神,家裡的神龕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神像,什麼都拜一點。」志明笑著搖搖頭,語氣裡帶著些許無奈,「這次她來,就是想請一尊神明回去供奉。」
若男一聽,眉頭立刻皺了起來,「請神?」
「對啊,她說最近家裡不順,王師公建議她請一尊神明鎮宅。」
若男心裡一沉,無意識地握緊手指,甚至指甲掐入掌心,連忙低聲道:「你快勸勸她,別請。」
志明有些意外,「為什麼?不是說家裡供奉神明可以保平安嗎?」
「沒這麼簡單。」若男壓低聲音,語氣透著一絲急切,「請回去就必須日日供奉,香火不能斷,不然……」
她頓了頓,沒有把話說完。
志明聽出她的語氣有異,臉上的笑意也淡了些,「你是說……如果請回去,反而會有問題?」
「不是問題,而是你們能不能承擔得起。」若男的表情嚴肅,「這些神明,願意進你家,願不願意住下,都是未知數。你母親真的懂嗎?她知道該怎麼處理嗎?」
志明一臉迷茫「我完全聽不懂妳的意思。我只聽過,供奉神明能得到保佑。何況請神不過就是信仰的一部分,真的有這麼嚴重嗎?」甚至提出反駁:「村裡這麼多人家都請神,難道每戶人家都遭殃了?」
「不對!」若男打斷他,語氣難得認真,「不是每個人家裡都適合供奉神明,也不是每一尊神明都會保佑請祂回去的人。你知道有些人家供奉了神明後,家運不但沒有變好,反而變得更差嗎?」
志明愣住,「真的假的?」
「我在廟裡長大,這些事看得多了。」若男深深地看著他,「如果你們家沒特殊原因,最好別亂請神回去。」
志明皺著眉頭思索了一會兒,終於點點頭,「好,我相信妳。回去後勸勸她。」然後又苦笑說:「不過,我家已經有三尊神明了。她肯定認為,不差再多拜一尊。」
若男聽了也只能一起苦笑,除了供應不起的,鎮上幾乎每戶人家都供奉神明。她不知道胡夫人會不會真的聽勸,但她知道,請神這件事,從來不是兒戲。
尤其是,她知道神明在想什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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