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男與胡志明的婚姻在村裡曾經是一段佳話。志明是個穩重可靠的男人,家境小康。婚後的日子雖然恩愛有加,但三年過去了,若男的肚子卻始終沒有動靜。
這在村子裡,不僅是個問題,更是個「錯」。
「妳阿母當年生了這麼多孩子,怎麼妳偏偏生不出來?」婆婆雖然嘴上不說,但眼神中的失望與無奈,讓若男每一次在飯桌上都感到窒息。
如果她生不出孩子,胡家遲早會要志明再娶,志明雖然疼愛她,從未說過重話,但她知道,這件事不是他能決定的。婆婆甚至開始有意無意地提起「有些人家,會納妾續香火」,這句話像是一把刀,直刺若男的心臟。
她怎麼會不擔心?這三年來,她一直試圖靠自己的努力懷上孩子。
她嘗遍了所有的民間偏方,喝婦人們推薦的各種補湯。她去過中藥舖,郎中說她氣血不足,她便開始天天燉當歸黃耆補血,用針灸打通脈絡。婆婆甚至請來風水師催人丁,卻也不見喜訊。
她知道當年阿母跟觀音求子,很快便懷上延壽,但她知道跟神明打交道的代價,也深知交易之事並非兒戲,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避開這條路,不願去求神問鬼。
什麼都不懂的婆婆跟志明老催促她跟太子爺求子,她打死也不肯,因為她不想用健康換孩子,更不希望孩子體弱多病,更不想孩子橫死。在福安宮這些年,她心裡始終有個陰影——求來的孩子,從來都不會順遂。
她不想踏上這條路,她寧願讓自己承受一切,也不想讓未來的孩子背負這樣的命運。
最近婆婆的目光越來越冷,親族間的閒言閒語也越來越多,鄰里們背地裡開始說:「胡家娶了個不會生的媳婦,福安宮沒保佑邱家女兒生兒子啊?」
她並不是不想生孩子,而是……真的沒辦法。
調整三年後,郎中們依然說她的體質太寒、氣虛。算命師說志明命中無子,她的命格又刑夫剋子。又或者模稜兩可地說「時辰未到」。她知道,這些話的意思就是:她生不了孩子。
但她不甘心。
她跟當年的素蘭一樣,想要孩子,想得快要瘋了。
最後,她終究走上了這條她曾經害怕的路——求太子爺。
那一天,她趁志明不在家,獨自去了福安宮。
王師公坐在神案前閉目養神,聽見腳步聲後,睜眼看到隻身前來的若男,只是輕輕問了一句:「今天不是初一十五,妳怎麼來了?」
若男深吸一口氣,雙膝跪地,聲音顫抖卻堅定:「王師公,我想求子。」
王師公抬起眼,看著她,語氣不驚不喜:「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若男死死地咬住下唇,眼中閃爍著壓抑的淚光,「但我願意交換——我願意當靈媒,請求太子爺賜我一個孩子。」
宮廟裡的燭火微微跳動,像是聽見了她的話。
十五年前。
福安宮裡擠滿了前來求問神明的村民,許多雙眼睛充滿虔誠與期待,望著坐在神桌前的長生。他身體瘦弱,穿著一襲白衣,手掌張開放在膝上,指尖微微顫抖。
長生正式承接乩童之位,她被進財拽到廟裡幫忙,當時只是覺得湊熱鬧有趣,卻沒想到,一雙無形的手似乎穿透了她的身體,那股冷冽的氣息讓她渾身顫抖。
——她「感應」到了。
她能夠感受到神明的呼吸,甚至在神明尚未開口之前,她已知曉他要說的話。
這能力,讓她惶恐至極。
若男站在一旁,雙手緊握,指甲掐進掌心裡,不敢出聲。她看不到太子爺,但她能知道太子爺來了。她聽不到太子爺,但她能知道太子爺要傳遞的訊息。
她從小便聽村裡的大人說,命薄的人才能當乩童,當乩童的人活不長,乩身若撐不住神明的降駕,輕則折壽,重則暴斃。雖然她也想受人尊敬,享受這份與眾不同的尊榮,但仔細想想,她還不想死,想長命百歲。於是,她決定將這個秘密,爛在肚子裡。
每次開壇,她都躲在廚房不肯去廟裡時,秀英冷著臉,語氣冰冷:「妳也不想想,妳們幾個姊妹哪個不是靠長生才有飯吃的?妳以為這房子怎麼蓋的?」
進財更是乾脆,吐了口檳榔汁,聲音沉沉地說:「若男,妳要是還認我是妳阿爸,就給我去幫忙。妳不去,我馬上把妳賣到隔壁村去給人當小妾,這個家不養妳這白吃的。」
她嚇得說不出話來,只能僵硬地點頭。
從那天起,每次開壇,她便負責準備儀式用品,端茶倒水等雜物。她一點一點地適應著這種生活,始終從未向任何人透露,她能感應到太子爺的存在。
王師公看著跪在地上的若男,眉頭微微皺起,眼底帶著幾分探究。
「當靈媒?」他緩緩開口,語氣中帶著幾分遲疑與不解。
靈媒不同於乩童,乩童是神明的軀殼,讓神降駕於身體,而靈媒則是擁有感應靈界的能力,能夠直接與神靈、鬼魂溝通。靈媒的體質,通常是天生的。
王師公看著若男,搖了搖頭,「妳不是靈媒。」
「我試過!」若男幾乎是脫口而出,眼神急切,語氣透著一種瘋狂的執著。
王師公微微一怔,眼神鋒利地掃過她的臉,「妳說什麼?」
意識到自己失態,若男緊緊咬住下唇,指尖深深掐進掌心,手指發白。她低下頭,強忍著顫抖,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冷靜下來,「我是說……只要能求得一個孩子,不管做什麼,我都願意。」
王師公看著她沉默片刻,最終只是搖了搖頭,「靈媒不是妳想當就能當的,這不是我們能選擇的路。」
他語氣堅定,抬手示意若男離去。但就在這時,屋內的燭火無風自搖,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,燭光明滅不定,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詭異的壓迫感。
王師公心頭一凜,猛地回頭,卻見若男仍然低著頭,額前的碎髮遮住她的表情,但她的身體在發抖。
「若男?」王師公皺眉,眼神帶著幾分警惕。
她緩緩地抬起頭,嘴唇微微顫抖,然後,她張開嘴:「太子爺來了。」
「誰?!」王師公猛然起身,眼中閃過一抹警戒。
若男依舊跪在地上,雙手緊貼大腿,身體僵硬,整個人像是陷入防禦狀態。她的嘴唇微微顫動,喃喃地說道:「太子爺答應我了。」
王師公的瞳孔微縮,心跳驟然加快。不可能!若男從未開壇過,甚至不是乩童,怎麼可能發生靈降狀態?除非,她天生擁有靈媒的體質,卻從未顯現過!
「若男,太子爺說什麼?」王師公壓低聲音,試圖探尋。
若男渾身顫抖,臉色蒼白,額頭冷汗涔涔,像是承受著極大的壓力。她的嘴唇再次開合,語氣帶著幾分開心與難以言喻的恐懼——
「太子爺說,兩年。」
話音剛落,她的身體突然一軟,重重地倒在地上,臉色慘白如紙。屋內的燭火瞬間恢復平靜,空氣中的壓迫感也隨之消散。
王師公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。他猛然意識到,這不是意外,若男居然是靈媒。
自從若男正式擔任靈媒之後,這座宮廟的香火變得更加旺盛。人們口耳相傳,說福安宮的靈媒能與神靈溝通,無論是問事、化解厄運,甚至是為求子者指引方向,她的靈感之準,讓不少信徒趨之若鶩。
兩年來,若男每日於神桌前坐鎮,聆聽信徒的請示,為他們傳遞神意,甚至幫助那些家中運勢低迷、遭受詭異困擾的信徒解厄。不論是求子、問前程、避災,她的每一次開口,幾乎都準確無誤。
人們開始稱她為「福安宮的活神仙」。
然而,沒有人知道,她每次通靈後,都會感受到無法言喻的疲憊,為了保持讓鬼神容易接近她,嚴格遵守王師公的訓誡,讓肉體長期處於陰氣重的狀態下。也因此,她常在夢境中受到干擾,只好依賴安眠藥,她的精神狀態已經無法完全屬於自己。
好不容易熬完兩年,若男毅然離開了福安宮。
太子爺也如約,讓她懷上了第一個孩子。
若男誕下男嬰的消息,瞬間傳遍整個村落。
「活神仙誕下小神仙!」
「這孩子一定是帶著神明的庇佑降生的!」
「將來肯定是通靈的命,天生就是要侍奉神明的!」
村民們口耳相傳,言語間滿是敬畏與興奮。
若男生下男嬰當日,全村人自發地湧入福安宮,帶來各種賀禮。村裡的長者們紛紛站出來,對著神桌前的,嘴裡不斷呢喃著「神明庇佑,天命所歸」之類的吉祥話,甚至還有幾位老人站出來說——
「這孩子,將來必定是要走這條路的。」
可站在人群之外的王師公,卻始終沉默地看著這一切。他的眼神沒有任何喜悅,反而透著一絲深不可測的複雜情緒。
他比誰都清楚,這孩子並非真正的胡家子孫。這孩子的誕生,來自於交易,而不是正常的命運安排。這樣的孩子,天生便背負著無法擺脫的枷鎖,也幾乎都難以善終——
有的早夭,有的精神錯亂,有的長大後離奇消失……
因為,他們不屬於「人界的秩序」,而是來自神明的賜予。這類交換來的生命,註定與常人不同。
接下來,若男肯定為了保住孩子,會不斷與太子爺做交易。感嘅的同時,他也獲得解脫,如今的邱家與福安宮,已經無法分割了。
胡家依照習俗,準備請一位算命先生來為新生的孫子擇吉名,並看看他的八字是否平安順遂。胡夫人這幾天逢人便說:「我們胡家的長孫,可是來頭不小!是福安宮的活神仙的子嗣,福氣滿滿!」語氣裡滿是得意與炫耀。
這場取名儀式,對胡家來說格外重要。
但若男不想讓這件事發生。
她坐在房內,手指緊緊扣著衣角,指節發白,心跳快得幾乎喘不過氣來。她知道,這孩子……是她與太子爺的交易,這孩子的命,從來不是屬於普通人的命數。
如果算命先生真的來了,孩子的八字被攤開檢視,萬一被發現有異……她根本無法想像後果。
「若男,妳覺得如何?」胡夫人語氣裡透著些許催促與期待,「這位算命先生也被稱為活神仙,我可是花了重金才請到人。」
若男渾身一僵,指尖幾乎掐進手心,深吸一口氣後,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。她抬起頭,看向胡夫人,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,「娘,這孩子……我想自己請示太子爺。」
胡夫人一愣,「妳說什麼?」
「這孩子是太子爺賜給我們胡家的,取名字這種事,應該要直接請示太子爺才對。」若男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,「既然如此,何必再請算命先生?」
胡夫人聽完,眼睛一亮,連連點頭:「對、對!妳說得對啊!我們家可是娶了活神仙回來,還用得著那些江湖術士來多嘴嗎?」
她越想越覺得高興,甚至轉身走出門,逢人便說:「我們家這孩子的名字,可是福安宮的太子爺親自賜的!哪裡還用得著凡人來算?」
若男看著胡夫人四處炫耀的背影,緊繃的身體這才微微鬆了口氣,額角已滲出細密的冷汗。她知道,這只是一時的掩飾,但至少,這個孩子的命,暫時不會被外人檢視。
她低頭看向襁褓裡的嬰兒,他依舊安靜地睡著,唇邊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。
夜裡,胡夫人興奮地睡不著覺,回想當初胡家願意讓若男進門,就是因為她是乩童長生的阿姊,她堅信一個家庭出了兩個乩童是天大的福氣!因此也忘了合八字,就直接讓志明娶了,沒想到三年硬是不下蛋,終於在第六年懷上了!——「真是祖先保佑。」
孩子滿月酒席上,王師公掃視滿堂的村民,最後,他緩緩地走上前,低頭看了一眼嬰兒。那是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嬰,正睜著圓滾滾的眼睛盯著他,嘴角甚至還帶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。
但就在這一瞬間,王師公的背脊猛地一僵。他看到,那嬰兒的瞳孔深處,閃過一抹說不出的詭異光芒。雖然只是一瞬,但他確實看見了——
一種異於凡人的神色,一種不該出現在嬰兒身上的靈動與滄桑感。彷彿他不是一個剛剛來到人世間的孩子,而是早已看透生死的存在。
王師公的指尖微微顫抖。
這孩子,果然不同。這真是太子爺賜予的孩子,還是……某種東西,藉著這場交換,降臨到了人間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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