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站在湖的中央。
水沒過腳踝,冷得像石頭。湖面平靜,沒有風。腳底下是黑色的泥,黏著,像不想放她走。
周圍有聲音。不是一句話,也不是一種語言,是很多聲音疊在一起,像水底的魚群、像濕木燃燒時冒出的嘶嘶聲。她聽得懂,但不知道自己怎麼懂的。像是舊旋律,很久以前就聽過。
她聞到草的味道,濕的,帶著一點點腐爛。湖岸邊有人,圍著她,站成一圈。看不清臉,只看到獸皮、水珠、綁在頭髮上的木珠在晃動。有人嘴唇動著,聲音卻像從水裡冒出來。
她什麼都沒說,也沒有動。
她手裡握著一個石頭磨成的碗,裡面裝著湖水。她低頭看,水是靜的,但光不是。月亮在碗裡搖,像在笑。像在嘲笑她遲到了。
她舉起碗,笑聲停了。
水面也靜了下來。她低頭,看見水裡的自己——眼神陌生,像從別人身上借來的臉。
她驚醒,睜開眼,房間裡沒有水,只有空氣很冷。
她起身關上窗戶,點燃桌上的蠟燭。她靜靜地看著火焰跳動,一語不發。這是她這個月第三次夢見那片湖。靜得像斷氣,她甚至聽見蜻蜓在頭頂振翅。還有那一雙雙仰望著她的眼睛——帶著信任,也帶著恐懼。
「他們叫我……」她喃喃說出夢中聽見的名字,「塔莉雅。」

維拉不是第一次懷疑自己這種靈感從何而來。
她批八字,不假思索地斷語。客人說她像機器,她不否認。她不喜歡客人自爆故事,不想聽人生,不想猜情緒。她只看八字。
她不是那種靠直覺看穿人的老師。她沒有師姐那種感應體質,也不讀氣場。她從不看人的臉。因為她沒有靈感,她只有命盤。她不是巫師,也不想當神。
但有些客人還是奇怪。
不是他們的八字難算。是太好算了,好到不像真的。命盤自己把話說完了。該在哪年結婚,哪年離婚,哪一年親人病危,哪一年轉職、搬家、動手術。
這些八字就像會說會唱。排出來那一刻,就在耳邊開口說起故事。甚至一閃一閃,暗示她——這裡是重點。
八字說的是命,唱的是應,是那些藏在符號後面的故事。她不用想,只要照師父教的算一遍。那些流年和大運都自己對齊了,像是老朋友見面,不需要打招呼。
她甚至有時覺得——不是她看懂命盤,是命盤先認出她。
像是它們等她很久了。等她來翻這一頁,說出這一行字。她只是照著念而已,念出她不知道自己早就知道的答案。
她不講這些。也沒人問。
她把命盤還回去。對方說謝謝。她點頭。事情就結束了。
簡單地像是她已經做了一千年的事情。
她闔上命簿,站起身,走進夜色裡。城市的風擦過她的外套,路燈像一行一行不發聲的注視。
她喜歡搭捷運。不僅是因為方便,更是她喜歡看著滿車廂的人。前面一對情侶。女生綁馬尾,眉尾生得高,講話時語尾輕輕往上抬,像笑聲會飄出去。男生穿淺灰T恤,左肩比右肩低一點,脖子往前伸,手指停不下來地敲手機,像是在追一個沒回他訊息的人。
「你是不是又在回她?」女生半開玩笑地瞄他一眼,聲音不大,字眼卻不輕。
「沒有啦,是工作啦。」男生笑了一下,但沒抬頭,手機還在震。他空出一隻手,順勢攬住女生的肩,拍了拍,像在安撫小女孩。
「你說謊的時候眼睛都會飄,你知道嗎?」她說這句時還是笑,但手往後收了一下,包包往中間移了半寸。
維拉站在車門旁,看著他們。
這女人應該是水命,看似撒嬌,表情略冷漠,語調浮、語氣軟、但句句有刺。應該生在冬季,水太旺,耍聰明、說反話、不主動表態,卻句句都算數,彷彿傷官女。
男人手摟著女人,眼睛卻從未離開過手機畫面。回話有笑,卻沒有真心。動作快,語氣暖,句子像背誦,像是說過一百次「我也愛妳」。他也不是不在乎,而是早就學會怎麼說,女人就不再問。就像偏財男。
車廂晃了一下,男生的手機掉在地上。他彎腰去撿,女生往旁邊微微一縮,像怕被東西碰到。沒幫忙,也沒看他。他撿起來時動作很快,還順手幫她把手中快滑出來的珍珠奶茶吸管插好。
果然,女人是冷漠的自私鬼。
台北的街有風,酒吧不開窗。高腳椅磨腳,杯子一落下就有人來添冰。維拉不常出門,更不常陪人喝酒。但今天是閨蜜的大日子,說什麼也要她來。
「我跟你講,我的真命天子會在這裡出現。」艾絲一坐下就拍拍酒單,對伊力說。
大家都知道,因為艾絲從三個月前就開始期待——當初維拉用八字算出:「桃花在三個月後的20日,戌時,在西方。應該就是妳的命中注定。」
維拉只說這一句,沒再補充。但艾絲當了聖旨看,早早訂了酒吧位子,還特別挑了能正對大門的位置,說這樣才能第一時間看到他,深怕錯過真命天子。
「今天,就是命運交卷的日子!」艾絲說得理直氣壯,像她今天不是來喝酒,是來等收件。她手裡拿著酒單,眼睛卻盯著門口。
伊力翻白眼:「上一句還桃花盛開,下一句就生蠔加倍。」
維拉沒笑,也沒說話。她只是拿起水杯,輕輕轉了一下。她也想知道艾絲的桃花是否真的會出現。
半個小時後,一個女人走過來,穿著素色長裙,綁著低馬尾,神情淡淡的。
「不好意思,可以併桌嗎?」她站在桌邊問,語氣客氣,但語調像早就知道答案。
艾絲愣了一下,看向維拉,又看向伊力,眼神像在問:是她嗎?不會吧?
伊力撐著下巴:「哇,還真有命定感耶。」
維拉沒抬頭,只看著桌面上水珠滑落成的痕跡。
女人坐下後點了一杯威士忌,不多話,只微笑,禮貌地把包擱在腿上。艾絲小聲問維拉:「她該不會就是那個人吧!?我…不喜歡女人呀!?」
維拉沒回答。她看了女人一眼,又轉頭看向門口。
幾分鐘後,酒吧門再次被推開。
一個男人走進來,步伐穩,衣著乾淨,像是剛結束一場不太愉快的會議。他掃了一眼吧台,然後朝他們這桌走來。
不是走向艾絲,也不是走向維拉。他走向那個女人。
「我來晚了嗎?」他問,語氣溫,手上拿著外套。
女人點頭,讓出旁邊的位置。
他坐下那一刻,維拉的手指停了一下。她沒看他太久,只是一眼,就足夠了。
那張臉,她不認識。但他出場的時間、神態——全都對上了。這就是她三個月前,在艾斯八字裡看到的那個人。
艾絲還在悄悄打量他,像還在思考是不是這個人。伊力則笑著低聲說:「好啦好啦,不管是不是他,妳今天可以收工了。」
風帶著水藻的味道。
細霧從湖面升起,像白紗一樣披在她的肩上。水窪中央還在泛光,那是今晚最後的占卜。她站在水中,披著獸皮與青布,脖子上掛著一小袋河石與月螺——那是上一任巫師留給她的咒物。
族人圍在她周圍,一圈圈,一動也不動。他們等她說話。
她閉上眼,把手伸進水裡。不是求水的回應,而是讓水照見她的影子。水很老,水會記得。她的祖先都曾這麼做,蹲在這塊濕地上,讓水辨別敵意、死亡、疾病與命運的流向。
語言帶著意識從她口中自動流出,是祖靈的聲音,也是她靈魂深處的旋律。不是讓她念咒,更像是叫她唱歌。
「北方將來敵,水會沉三夜。母與子要分離,馬要走濕路。月食之日,女人不要靠近火。」
她睜開眼,水忽然泛起一個小旋渦,卷住她的指尖,卻沒拖她下去。
族人低頭,有人開始哭。她不說安慰的話。水的話就是事實。她只是轉述者。
她叫塔莉雅,族人都叫她「魂母」。
她還年輕,才剛接掌這片水域不到三年。靈魂遠遠比她年長,說話比她快,夢裡比白天更清楚。她知道,這不是她第一次站在這裡。她的腳曾經踩過同樣的泥濘,身體泡過同樣的水。
占卜結束後,她一個人走到帳篷後面的小樹林裡。那裡埋著三個人的骨灰罐:她的母親、她前世的母親,還有一個名字不詳的男子。
她靠在樹上,閉上眼。
風還在吹,水還在唱。
維拉又做夢了。這次多了一個男人。她沒看到他的臉,只記得那雙手,握著水杖。她在唱,他在守。他沒說過話,卻陪她守過所有的夜晚。
兩個月後,艾絲和那個男人真的在一起了。
他叫里奇,是個企業家,研發軟體起家,現在開市場策略公司,派頭不大,但手筆不小。人際乾淨,說話乾脆,做事比艾絲想像得更細心,也更安靜
透過艾絲,里奇也跟維拉有了交集。
每次跟里奇見面,維拉總會做那個水祭的怪夢。她也非常納悶,直到她看到里奇的八字。
巫師(Shaman / Witch / Sorcerer / Wu)
是一種在特定文化中,透過儀式、占卜、祭祀或感應,與非人存在(神、鬼、靈、自然)對話的人,並以此為群體解決問題的人。
各文化中的巫師形象
中國
男為覡,女為巫。通靈、求雨、問神、治病、安魂。周代前極重要,後被儒家壓制。
北亞(蒙古、西伯利亞)
薩滿(Shaman),靈魂出遊、與神靈交流、進入恍惚狀態治病。
古希臘
占卜者(Oracle),如德爾菲神諭女祭司,負責向神祇傳遞預言。
歐洲中世
女巫/術士(Witch / Warlock),擅長藥草、咒語、預言,常被教會獵殺。
非洲部落
醫巫(Witch doctor),結合草藥醫術與祖靈溝通,具醫療與宗教功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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