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四點二十二分,我被一場雨吵醒了。不是那種淅瀝瀝的文藝雨,是「唰啦啦」的暴雨,像五鬼站在瓦片上洗窗戶,一邊刷一邊吼:「你醒了沒?」
我在被窩裡翻了個身,心裡冒出一個念頭:「我要不要起來上廁所?」接著又冒出第二個念頭:「我是不是腎虛了?才四點欸!」但凡夜裡有一次尿意,就是八字裡的腎水站起來抗議。
年輕時候睡死三天三夜都沒事,現在只要心裡有水鬼,就得開始心理暗示,試圖安撫膀胱:「我們還可以的。」
我還不死心,伸手摸起床頭的水壺,喝了一口水,想用水壓制尿意,結果水一進肚,膀胱立刻歡呼:「太好了,我們有藉口出發了!」
我嘆了口氣,心想果然年紀大了,從前是被夢叫醒的,現在是被腎叫醒的。只好翻身下床,踏上這場凌晨四點的馬桶之旅,順便對自己說:「以後晚上少喝茶,夢再美,也敵不過一泡尿的真實感。」
火局離我越來越近,每隔四個鐘頭醒一次,這樣的夜晚已經連續一週了。再這樣下去,免疫力肯定會開始下降,身體最誠實——我右手食指那塊老毛病的濕疹,應該快要發作了。
我索性不睡了。套上晨袍走進廚房,一邊聽著雨聲,一邊燒開水。水壺還沒響,我已經開始翻櫃子找玫瑰。
櫃子門一打開,那一罐顏晴送我,卻一直捨不得泡的「真愛・玫瑰」便靜靜映入眼簾。
來自曙光玫瑰莊園的有機玫瑰花,被收藏在一只透明玻璃瓶裡,花朵乾得澎澎的,層層疊疊,像還活著似的。標籤上的字體優雅,像詩,也像不敢輕易使用的願望。
每次看到它,我心裡都會冒出一句話:「這麼美的東西,怎麼泡得下去呢?」
所以它一直被我留著,像一場還沒開始的戀情——總想留到那個對的時機出現。
我從旁邊拿出另一罐也是顏晴送的乾燥玫瑰,小巧精緻、色澤溫潤,沒有盛大地美,但每ㄧ朵都完美無瑕,安靜得像懂事的孩子。我相信,絕對能泡出一壺撫慰肝臟的好茶。
接著我蹲在櫃子前翻了半天——找玫瑰時那種詩意感全沒了,變成在雜物堆裡翻公文的中年婦人。終於在一個貼著快掉下來標籤的小罐子裡找到它:香附。
乾乾癟癟,像一群看破紅塵的小老頭。我打開瓶蓋,聞了一口,有種說不清的沉香味道,一種知道它不會讓人驚豔,卻總在你需要時穩穩頂住的氣息。
我輕輕抓了一撮放進壺裡。漸漸地,廚房裡瀰漫起淡淡的茶香。玫瑰的花氣先浮了上來,柔柔地撫過鼻尖,香附的氣息則慢半拍,像一個晚到卻不失分寸的朋友,安靜地坐在角落。
我坐到餐桌前,打開筆電,打算開始整理那篇奇門治百日咳的稿子。

奇門說五鬼在妳家的東北方,那裏有金屬,會發熱,發亮,有聲音,液體,土製品。
我跟莫莫半信半疑地走過去看,結果真的看到角落放著一盞會發熱發亮的桌燈。那燈身是黃銅色的金屬質感,燈罩略微斑駁,帶著一種復古又堅毅的氣場,彷彿是從老房子裡借來的一縷溫暖。
梁上掛著一只銅鈴,不是那種廟門前的厚重鐘,而是由五根細長的銅條組成的風鈴,每根棒子長短不同,排列得像一組小型琴鍵。風吹進來時,它們便輕輕互相撞擊,發出清脆柔和的聲音,像誰在空氣裡彈奏一段無人聽見的小曲。
接著走進浴室間,打開洗臉台的抽屜——好幾瓶消毒液靜靜躺著,什麼事都沒做,卻彷彿讓整個抽屜裡瀰漫著一股刺鼻的潔淨感。
莫莫蹲下來拿起其中一瓶,語氣帶點得意:「這一瓶,超強!馬桶的細菌掃一遍,一週都不敢再長出來。但……每次用它,都把我嗆到差點歸西。」
我聞了一口,眉頭一皺:「扔了!」
她驚呼:「很貴欸!」
我斜眼看她:「那這一瓶……先收到倉庫,明年再拿出來用。」
她沉默了一秒,小聲說:「……我有三瓶。」
現在好了,金屬有了,發熱發亮有了,有聲音的銅鈴也有了,連火力過猛的消毒液也備好三瓶——五鬼住妳家,外帶全套清潔服務。
「浴室裡的大自然土……」我話才說完,莫莫已經蹲下去翻抽屜,又翻上面的壁櫃,手忙腳亂像在找藏寶圖。
「我知道是什麼了!」她眼睛一亮,從櫃子上方抽出一條長形的白色盒子,拍了拍,揚起一點灰塵。
她小心地打開盒子,語氣有點興奮又有點不好意思地說:「就是我之前送季含光的火山泥面膜,我也有一條。」
我看著那盒包裝精簡、但似乎氣場過猛的火山泥,點點頭,語氣不急不緩地說:「好,很好,五鬼的土象也到齊了。」
五鬼被我們一個一個,抓出來了。
叮囑莫莫務必半夜三點起床,拆掉這些東西後,趕著回家上課。
隔日一早,照著與莫莫的約定,我去了她家吃早餐。
她早早買了那家我兒子最愛的名店玉子燒三明治,還精挑了兩款——燻鮭魚和金賞。一打開盒子,那熟悉的排列立刻映入眼簾。
玉子燒切得方方正正,像小磚塊一樣整齊躺著,鮭魚透著微微的油光,起司剛好融化在縫隙間,色澤溫潤,香氣柔和得像記憶裡的某個週末早晨。
這三款,是當年莫莫看我買過一次後,就默默記下來的。從那之後,每次她只要去天王寺,總會帶回來給我跟兒子,從沒忘過。
她真的很聰明,把我教她的「愛屋及烏」用得比誰都自然。從不遲疑地,用在我身上。
連我兒子喜歡的東西,也一併放在心上。不用說什麼感人的話,但她的體貼,總藏在這些細節裡,暖得剛剛好,不多不少。
這就是「愛屋及烏」的微妙魔法——往往比直接討好對方,效果還來得深、來得巧。
因為它不是高調地表現「我對你好」,而是悄悄傳遞出:「你在意的,我也放在心上。」這種繞一圈的貼心,看似不帶壓力、沒有企圖心,卻往往打動人最深,也讓關係更加穩固自然。
與其直球討好,不如溫柔繞路。真正的親密感,常常就藏在這種細節裡。
十點來到莫莫家,我們一邊吃著三明治、一邊閒聊。十分鐘過去,二十分鐘過去,一個小時也過去了。她——居然一次都沒咳!
我終於忍不住開口:「欸,妳今天真的都沒咳欸。」
她端著剛煮好的咖啡走出來,神情輕鬆,笑著說:「我也覺得欸!之前不是每十分鐘咳一次嗎?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有稍微咳了一下,然後就沒事了耶,真的好很多。」
她把咖啡放在桌上,語氣裡帶著一點驚喜,又有點不太敢相信的謹慎快樂,像是身體悄悄痊癒了,但五鬼還在門口觀望。
下午一點,命運翻轉的時刻。
我利用治五鬼病這個奇門盤,也幫莫莫調整她宿命裡的疾病。
奇門說:「東北方裡有紅色、彎曲。」
眼角一瞥,我忽然看到櫃子上一包白色蠟燭,上面竟然纏繞著一道紅色蠟線!
「除了這包蠟燭,還有什麼是金屬材質,然後壞掉的嗎?」我依然不放心。
莫莫走過來,低頭看了一眼,語氣很隨意地說:「櫃子裡還有壞掉的打火機。」
我一聽,連咖啡都顧不上放下,語氣一緊,像要趕走什麼不該留的東西似的:「扔掉,扔掉。」但依然覺得漏了最重要的東西。
話音剛落,忽然我們身後傳來聲音:「櫃子側面有紅色掛鉤。」
莫莫一愣,轉身走去,把掛在上面的深藍色毛巾拿下來。
紅色的掛鉤就這麼露了出來,像個藏在暗處的符號,瞬間讓整個空氣都靜了一秒。
我驚呼:「就是它!」語氣裡帶著一種奇門盤跟八字對上的震驚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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