餐桌上,香菇雞湯依舊溫熱,柚木桌面油亮如新,飯菜的香氣裡多了一點特別的氣味——陳芷晴的全班第一名。
「這次真的第一?」奶奶語氣不疾不徐,像是在問天氣。
「真的。」芷晴平靜地點頭,拿起湯匙,舀了一口湯。
「不錯。」爺爺開口,聲音低沉穩重,「不愧是我們家的孩子,學得好,不張揚。」
「是啊,女孩家家的,還是要內斂。」奶奶接得順,語氣溫柔,卻也不容違逆。
蔡若萱笑了笑,替女兒添飯:「這是妳努力的結果,媽媽就知道,芷晴不會讓我失望。」
陳國威沒有多說,只點了點頭,繼續夾魚,像是默許又像例行。
這樣的場景,熟悉得不能再熟悉。沒有掌聲,沒有擁抱,只有理所當然的肯定,然後被要求保持下去。
她從小就懂事得早。
懂得什麼話該說、什麼表情能讓大人滿意,也懂得媽媽蔡若萱那份「計畫感」背後的焦慮。蔡若萱總說,是為了她的將來,其實誰都看得出來,那是她自己的不甘與補償。
芷晴表面乖巧,心裡卻常有一個聲音:她不想成為跟蔡若萱一樣的女人。
每天在家裡像在演戲,話語裡藏著退讓、動作裡寫著隱忍,連看父親的眼神都得算角度和語氣。明明妝容精緻、穿著體面,但一開口,話裡話外全是小心翼翼。
芷晴從小看在眼裡,心裡偷偷記著——她不想活成這樣。
她想要的是,自己做主的人生。不是別人餵她什麼,她就吃什麼的女孩,而是能決定桌上有什麼的人。
她已經想好,未來要進金融圈。
她要經濟獨立,也喜歡別人仰賴她、羨慕她。即便是炒股票,她也不想當那種在群組裡等別人報明牌的媽媽,她要當報牌的人。她要當領頭羊。
說到底,她其實是看不起媽媽的——那種躲在安全區裡拼命計算折扣與人情分寸的活法,芷晴認為太被動、太拚命、太低層。
蔡若萱沒有一技之長,沒有收入,全靠父親的薪水生活;住的是爺爺奶奶的老房子,對她說話大聲,講得像個專家,但連國中數學的應用題都看不懂。
每天最厲害的事,是在LINE群組裡評論老師、比拼孩子,或是逛百貨公司時搶先知道哪家品牌滿額贈。
芷晴冷冷想——這樣的人,在社會上什麼都不是。她只是運氣好,嫁給了她爸。
在別人眼裡,她是溫柔、有氣質、重視教育的好媽媽;可在芷晴眼中,她就是個沒有內涵的土包子,用一身假象撐出自己的存在感罷了。
她不是為了討好大人而拿第一名,她只是想早點走上自己要的那條路。功課、比賽、得獎、升學——都是她布的局,一步一步,往上爬。
週日下午,陽光沿著窗邊灑進來,餐桌上擺著一盤紅豆餅和兩杯熱茶,蒸氣緩緩上升,香氣淡淡地漂浮在空氣中。蔡若萱和陳麗娟並排坐在客廳沙發上,聲音壓得很低。
芷晴坐在餐廳,拿著數學講義,一口一口咬著紅豆餅,裝作專心,耳朵卻豎得像貓。
「若萱,妳說那支醫材股……真的會漲到四十?」陳麗娟語氣小心。
「我是跟妳說啦,老師說下週會公告一項特殊合作案,是內線消息。只是不能傳出去,妳懂的,這種東西流出去就沒用了。」蔡若萱聲音平靜,像在講紅茶該加幾顆糖。
「可是現在買會不會太晚?」
「不會。老師說,週三前一定要進場。所以只能是這兩天了,週三公告一出,價格會直接跳空,根本搶不到。」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,語氣像在講一場只屬於內行人的密語。」
芷晴坐在餐桌邊,手上的數學講義翻了幾頁,紅豆餅被咬了一半卻忘了吞下。她側頭,眼神輕飄地掃向客廳那兩人,眼角微微一挑,嘴角抿出一個短暫的弧度。
她又聽見「內線」這兩個字。
她假裝翻頁,眼神卻落在自己手機上。她早就知道沒有工作能力的媽媽只能靠炒股票獲得「財富自由」,而這些年她透過這兩個女人學到,真正會賺錢的股票,是靠消息,而不是分析。
她的腦子快速運轉。
她從不貪心,但她知道資訊就是權力。有些人一輩子研究K線、產業報告,還是輸給某個握有關鍵電話的人。
她早早便理解,股票不是靠努力,是靠門路。像她媽媽這樣聽消息、跟著進出,只是散戶中聰明一點的。真正能賺大錢的,是能在公告前就知道內容的人。
她正想上網查媽媽口中的那支股票,一通電話跳出來,葉珮甄。
「喂?」
「我游泳課剛結束,超累的!」佩甄的聲音裡還帶著泳池邊的水氣與笑意。
「那還來嗎?妳媽在我家耶。」
「當然要!我爸說要載我過去妳家,我正在門口等他。」
「嗯,好,我先把冷氣開強一點。」芷晴語氣柔和,語調溫潤得像放在陽光下的玻璃杯。
「我們晚餐不是一起吃嗎?我媽還特地說今晚吃泰式料理。妳不是最愛香茅魚嗎?都流口水了吧!哈哈哈。」
「我媽還沒跟我說這個,那妳哥呢?」芷晴語氣溫和,像順口一問,語速慢了一拍,像是真的關心。
「那個怪物才不會出門,整天窩房間裡,還跟阿嬤吵說什麼燈光太亮會頭暈,我媽早就放棄了。」佩甄語速快,語氣帶點不耐。
芷晴輕輕一笑:「他還是那麼難搞喔?」
「他正常的那些年,已經夠難搞了,這幾年更誇張。」
「欸……他真的還沒想去學校嗎?」芷晴停了半秒,聲音柔軟地像是裹著糖的疑問。
「不可能!他連褲子都不想穿!我媽都快被他氣死了啦。」
「嗯……那他現在心情還好嗎?」芷晴繼續用低柔的音調問,語氣裡沒有真正的好奇,像是課本上的理解題,她只是給出一個正確而無害的回答。
「不知道欸,他都不講話,我每次想找他聊天,他都用那種死人臉看我,好像我欠他一百萬。」
「真的喔……他好像變得更封閉了……」
「我們不要聊他了。我看到我爸了。他正在等紅燈,我們講到他繞過來。」
「嗯,好。」芷晴語氣柔和。
「我跟妳說,我今天翻了兩圈,教練說我腰力超強,哈哈哈!我是不是可以去參加體操選手選拔了?」
「可以啊,妳一定是國中版丁華恬。」芷晴笑著應和,聲音甜得剛好。她知道自己說什麼會讓對方開心,知道怎麼讓人覺得親近。但那些笑容、句子,都是經過計算的。
「嘿嘿~對了,我今天有帶那包卡牌喔,我們等一下來開!」
「好啊。」她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,「我還剩一點數學沒寫,妳先來我房間,我邊寫邊陪妳。」
「哎呀,不要寫了啦,反正妳成績這麼好,都把以謙擠下來了。」
「哪有,那是剛好題目我會而已啦。」芷晴笑了一聲,眼神卻沒有笑意。
她知道,佩甄是真的這麼想的。佩甄是她的朋友,也是她最早學會「應對」的對象。她知道自己說什麼會讓佩甄開心,知道什麼反應會讓對方覺得親近——但那些都是操作。
也知道,自己不能讓她知道太多。太聰明的朋友,會變成敵人。
她才不羨慕佩甄無憂無慮、單純快樂。她覺得那是弱者的特權。而她沒那麼幸運。
她起身,把餐桌上財經雜誌收進練習冊裡,手法像舞台劇演員收尾,動作流暢,面上無痕。
等一下,她會打開冷氣,準備好兩瓶飲料,裝作什麼都沒發生。今天她會笑得更甜一點,讓佩甄以為,她才是這世界上最好的朋友、她們的友誼純粹、可以彼此信任。
就像媽媽對待佩甄媽媽那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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