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牆後15…為了挽回錯誤,我還能做什麼

  螢幕上的數字一格格下墜,像沒有剎車的溜滑梯。陳麗娟看著看著,喉嚨乾得發澀,卻還是沒法移開視線。

  這支股票是蔡若萱推薦的,「只要撐過這一波,會漲回來的」,她信了,還咬牙把所有存款也丟了進去。

  夕陽斜斜地灑進客廳的沙發,映在牆上的光影不斷變換,彷彿暗示她該去做飯了,不然葉家就會像這張隨時會崩塌的網。她回過神時,肚子空了,腳卻還不想動。

  冰箱門打開時發出一聲鈍響,裡頭只剩幾把青江菜、一盒雞胸肉和昨晚剩的一碗白飯。她愣了幾秒,才慢慢把菜拿出來放在流理台。

  切菜的時候,她動作很輕,像怕吵醒什麼。刀子下去的聲音和砧板碰撞,竟讓她稍微安心一點。

  雞胸肉解凍中,但似乎退得還不夠,硬硬的,她只好放到水龍頭底下沖,手被冰得一顫。她咬著牙,沒收回來,只盯著水珠順著肉的紋路滑下,彷彿這樣看著,錢就能流回來。

  鍋子放上瓦斯爐,接著倒油,油煙升起的那一瞬間,她竟覺得有點喘不過氣。鍋鏟攪動的聲音在廚房裡回盪,像是替她掩飾那股焦躁。

  她加了一點蒜末,一點醬油、灑了一點鹽。這是她每天最熟悉的一套動作,閉著眼也能完成,但今天做起來卻像在背一段早已忘光的課文,每一步都要反覆確認,直到蒜香衝鼻,她才終於放下這顆躁動的心。

  飯從冰箱拿出來,用電鍋回熱時,她靠在牆邊,閉了幾秒眼。眼皮後是螢幕上那一串不斷閃爍的紅字,她強迫自己不去想。

  冰箱上的小白板寫著「志凱週四復健」、「珮甄星期五模擬考」,字體端正,那是她前天寫的。

  她看了一眼鍋裡炒得油亮的雞肉,忽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幾,又趕緊把這念頭壓下去。晚餐就這樣完成了:青江菜、雞肉、蘿蔔湯。三樣,勉強還算一餐。

  她轉身把桌布拍平,放好碗筷,深吸一口氣。等一下她得笑著叫大家來吃飯,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。

  葉金城也剛好回到家,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菜,點點頭:「喔,今天有炒雞肉,不錯。」

  「快來吃飯!」她一邊擺筷子一邊喊,語氣盡量放輕,不讓自己聽起來太剛硬或太心虛。她刻意繞過他的讚美,坐下時還輕輕拉了拉志凱的輪椅。

  志凱默默看她一眼,沒說話。他聽到剛剛很長一陣的洗菜水聲,那種聲音,只會在她心煩時才那麼久。

  「媽,菜很香耶。」珮甄先開口,表情有點用力過頭的自然。

  她一直學著怎麼做一個會觀察空氣的女兒,尤其自從那年暑假過後。雖然平日也不是大魚大肉,但只要媽媽心事重重,餐桌就會特別單調,就像今晚這樣——一碗青菜、一盤雞肉、兩樣配飯,一大碗湯湯水水,連白飯都像低著頭不敢出聲。

  她不知道媽媽又怎麼了,但為了不要掃到颱風尾,這時候嘴甜一點總沒錯。

  「嗯,快吃。」陳麗娟笑了一下,低著頭舀湯。

  桌子安靜了一會,只有筷子碰碗的聲音。

  葉金城忽然開口,「麗娟,我在想,我們那台車……是不是該換了?最近毛病一堆,載志凱上下也不方便,擠一擠都難。」

  陳麗娟手一頓,湯匙在碗邊輕輕碰了一下。

  「當年妳不是說今年有筆定存到期嗎?現在想想,為了那點利息,這幾年把我累慘了。今年,換輛大的,復健也比較方便。」他一邊夾菜一邊提起這個反覆討論過很多次的話題。

  她點點頭,手卻沒再動筷子,「回頭……我看看。」

  「嗯,我知道啦,就是先問問。妳最會算了,我聽妳的。」

  這句話一說出口,陳麗娟胸口一縮,幾乎連呼吸都亂了。她低頭扒了一口飯,那飯粒在嘴裡像卡著什麼,怎麼都咬不動。

  

  志凱看著媽媽那口飯停了很久沒嚥下去,筷子也在空中僵著,像是忘了要做什麼。直覺告訴他媽媽挪用了那筆錢。這些年他整日待在家裡,聽見不少次媽媽在房間裡壓低聲音跟那個菜若萱講電話。

  他早就知道媽媽在偷偷炒股票。

  一開始有點驚訝,但後來發現只要帳面上有賺,她會順手給他買平板、添個藍牙耳機,說是用紅利點數換的。他沒有戳破,也沒多問,睜一隻眼閉一隻眼。

  可是現在,媽媽連飯都吃不下。他心裡一緊,忽然明白——這次,可能不只是「跌一點點」那麼簡單。

  佩甄注意到最近媽媽送她上學後,總會和芷晴的媽媽一起離開,兩人低著頭竊竊私語,偷偷摸摸的樣子,越來越明顯。這些年她知道媽媽跟若萱姨一起玩股票,賺了不少錢,媽媽沒有明說,但她早就猜到了——她的新泳衣、手機、球鞋,還有哥哥那台遊戲機,電競遊戲設備,應該都是股票賺來的。

  哥哥似乎也發現這個秘密。他沒說破,也沒拒絕那些「突然出現」的禮物。跟她一樣,他也選擇替媽媽保密。

  看來,全家只有爸爸不知道。

  其實她不反對媽媽炒股,甚至希望媽媽炒股票賺錢。這個年代,會賺錢才是本事。誰會嫌錢多呀!只有爸爸這種榆木腦袋才會認定錢只能放銀行。

  媽媽以前還老說要幫她請私人游泳教練——但好久沒再提了,看來股票跌的很慘。她不是不理解,只是難免失望。

  她喜歡爸爸,但在錢這件事情上,她總覺得爸爸太保守,每次聽他說定存、保險,她都覺得好慢、好窮。

  媽媽雖然不說真話,但至少她能讓家裡添新東西。她喜歡那種——自己渴望很久的東西,突然像禮物一樣從天而降的驚喜。

  她早就知道,願望這種東西,不是靠祈禱,是要靠錢實現。如果她今年真的想在游泳大會拿冠軍,她就必須有私人教練。這不是任性,是真理。

  

  隔日早上,天氣不冷,陽光卻沒什麼力氣。送孩子進校門後,陳麗娟和蔡若萱照慣例一起走到離學校兩條街的手沖咖啡廳。

  店裡冷氣微強,空氣裡混著濃郁烘豆香。牆邊擺滿小盆栽,木製的椅背泛著油光,咖啡機嘶嘶作響,像在宣布這地方不屬於焦慮的人。

  站在點餐櫃前,陳麗娟看著菜單上的價格,視線停在那杯「限量300元〜」。她心頭猛地一緊。

  以往股票賺錢的時候,她常常請蔡若萱喝一杯,自己也總是外帶個兩杯回家,從不看價格。這家咖啡廳本來就是高消費,最便宜的一杯也要250元,她從前習以為常,如今卻只覺得心臟發緊,連站在櫃檯前都像有點喘不過氣來。

  蔡若萱點完自己的精品拿鐵,轉頭看她,「怎麼?妳不點?」

  「……還在想要不要喝。」她勉強一笑,嘴角沒抬起來。

  「才300塊欸,很快就賺回來了啦,妳以前不是點得很爽?」

  這句話說得輕鬆,卻像是一記鈍器,打在她心底的某個角落。她沒接話,只低頭點了最便宜的美式,卻在付款時手指有些顫。

  坐下後,兩人照例入座最角落的位子。桌面亮得發白,卻沒什麼暖意。

  「我在想,要不要找工作。」陳麗娟開口時,聲音比平常輕,「不是那種朝九晚五啦,是能兼顧家裡、志凱的事情……打工,這樣。」

  「蛤?」蔡若萱皺眉,「妳說真的嗎?」

  「我也沒得選啊……」她攪著手中的黑咖啡,那苦味像在舌頭上打轉,「志凱每天要復健、要用的器材也越來越多,珮甄那邊又開始游泳比賽要遠征……昨晚,金城讓我把到期的定存拿出來換車。……我真的快撐不住了。」

  蔡若萱沒說話,只是靠進椅背,雙手交疊。

  「以前股票賺的時候……也沒多想什麼,反正就……有賺嘛。」陳麗娟的聲音輕得像怕驚動什麼,「現在回頭看……其實,那根本就是運氣。只靠股票,太飄了。」

  她不敢抬頭看蔡若萱,只盯著手中那杯漸漸變冷的咖啡,手指無意識地轉著杯身。

  「所以呢?妳想做什麼?」

  「我也不知道……總之,我拿存款玩股票這件事,就快爆了。」那句話說出口,她心頭一顫,像是剛承認一場偷偷摸摸的失敗,難堪又沒地方逃。

  「妳可以說……前陣子,不小心又續約了。」蔡若萱知道葉金城是個非常務實的人,甚至可以說是太務實了。連基金這種三姑六婆都在買的東西,他都搖頭說「不保本」。他認為錢就該躺在銀行裡,慢慢長利息,能順便配個小紅利就是幸運。每次跟他說可以「試試看」,他都會皺眉,說:「錢哪有試的?」

  「這謊也說的太……太假了吧!三歲孩子都不會信。」陳麗娟苦笑著。

  蔡若萱聳聳肩,表情一點也不嚴肅,反倒像在談笑風生,「金城那個人,根本不會去查,妳就那樣跟他說。」

  「但我真的必須工作了。」陳麗娟的聲音低了下來,像是拼湊出的一句話。她的眼睛不再看蔡若萱,而是盯著桌面,仿佛那樣能讓自己稍微冷靜一點。

  蔡若萱聽見她的語氣後,眉頭微皺,語氣有些直接:「可是妳沒工作履歷,這把年紀……根本找不到工作吧?」

  陳麗娟像是被這句話戳中,心裡一陣沉重。她的指尖輕輕摩擦著杯沿,聲音無法完全掩飾內心的苦澀。「我知道……」她嘆了口氣,「我連個像樣的工作經驗都沒有,這麼多年,除了家裡就是家……現在再去找工作,也沒人會要我。」

  蔡若萱的話讓她心裡一顆顆的釘子釘進去,逼得她無法再逃避這一現實。她忍不住抬頭,看著對方,但眼中卻並無反駁的力氣。

  「那妳打算怎麼辦?」蔡若萱略微放慢語速,語氣中多了一些無奈,也許是在為她著急。

  「我不知道。」陳麗娟的聲音變得幾乎聽不見,「我不想再看著家裡再一次崩掉。如果我什麼都不做,當金城知道我拿存款炒股票……可能會跟我離婚。」

  她的眼睛微微紅了,無論多麼努力想隱藏,內心的焦慮還是滲透出來。

  蔡若萱看著她,語氣也跟著低了下來,不再帶刺,「妳沒辦法離家太遠,做長工就沒人照顧志凱。我是在想……妳是不是可以試試自己開個什麼小店。像是做便當、幫人代購、打掃那種,不需要本錢太多,時間也比較能掌控。」

  她頓了頓,又補了一句,「不用賺大錢,至少先撐過這一關,讓自己喘口氣。」

  「我好像只能當打掃阿姨……」陳麗娟講到這裡,忽然啞口。那種說出口的羞愧像是咖啡的餘味,苦澀藏在牙縫裡。

  蔡若萱靜了一下,原本靠在椅背的姿勢往前傾了點,語氣也跟著慢了下來,「妳不要這樣講……這年代,能養得起自己、能站著掙錢的,誰還分什麼『阿姨』不『阿姨』?」

陳麗娟低頭笑了一下,但那笑容轉瞬即逝,像沒來得及長出來就被壓回去。

  「是啊,聽起來好像是這樣沒錯……」她的手指摩擦著杯身,聲音輕得像怕驚動自己心裡什麼東西,「但那種自尊,有時候不是別人怎麼看,是自己吞不下去。」

  她停頓了幾秒,像終於放下什麼。

  「我知道。」她盯著杯裡的咖啡渣,輕聲說,「但我更知道,我現在連250塊的咖啡都得衡量很久……這不是我要的生活。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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