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奇門之旅 上──週末午後,在圖書館與市集之間小小改了一次運

  櫻花盛開的早晨,我一個人背著那個銀灰色的 BAOBAO 後背包,它閃著幾何的光澤,在陽光下像是科幻片裡走錯棚的道具。這不是什麼隨便的包,是我多年前看《暴雨時分》那部偶像劇時,一見鐘情的戰利品。女主角在撞球館裡邊擦眼淚邊背著它,雖然我沒撞過什麼球,但被那個包撞了心。

  那時我幻想,有一天我再度展開一個人的旅行,也會背著這個包,裝著單眼相機,再去走一條鋪著青苔的古道,坐在無人漁港邊吹海風,摸著斑駁牆上的貓。在一間山裡的佛寺聽鐘聲,也會在溫泉鄉的木造小旅館裡泡腳寫明信片。

  但今天的目的地是三站外的圖書館。

  一路上,春天像是捨不得退場似的,把花瓣一片片撒在我頭髮上。我邊走邊掸,掸得像個假裝優雅的武俠。右手邊是一列起伏的青山,山腰綿延著一片片葡萄園,像誰隨手鋪上去的綠色棉被。近處幾株老梅樹,還固執地綻著不合時節的白花,像是時間漏接了她們的信號。

  左手邊是一條流著溫吞水的河,河邊站著一隻看起來想辭職的鷺鷥——牠一動不動,像極了早上八點還沒喝咖啡的我。

  途中經過一間百年老宅,木造的牆板微微傾斜,青苔沿著石牆和瓦片一路爬上二樓,好像要去聽屋簷下的秘密。屋內飄出一股醬油和昆布混合的香氣,像是關東煮正慢火滷著——竹輪、牛筋、還有幾顆滷得發亮的蛋,在砂鍋裡咕嘟咕嘟地轉圈。收音機裡的女聲用日語悠悠播著:「本日の天気予報、午後から雨模様、傘をお忘れなく。」

  我有帶傘,還有想去敲門要一塊蘿蔔的衝動。

  走沒兩步,就被一間咖啡館勾住魂魄——那香味啊,像是剛剛被煮熟的夢,黑色的、濃郁的、有點懷舊的夢。我下意識地放慢腳步,用了整整三十秒走過這一段香氣的埋伏路段,鼻子幾乎不肯往前。最後,還是被我人格裡那位嚴格自律的圖書館模範生拉著衣角拖走了。

  我追上一對老夫妻,他們白髮蒼蒼,走得慢而穩,一個拄著拐杖,一個扶著對方的手臂,好像誰都撐不起來,但誰也不肯放手。我走在他們身後,不知怎麼腳步也慢了下來,只聽見他們在粉色花雨中,談起了中午要吃什麼。

  「煮烏龍麵好嗎?太郎拿來的那包昆布還在吧?」爺爺用那種帶點沙啞、像磨豆機轉了幾輪的低沉嗓音問著,語氣裡有點期待,有點撒嬌。

  「還在啦,平時我都捨不得用呢!不過你不要加那個納豆,我真的不想吃那個味道。」奶奶的聲音清亮又柔軟,像是櫻花落在熱湯裡一樣,還帶著一點小抱怨的可愛。

  「那我自己吃,我分開裝。」爺爺不疾不徐地說,語調像是早已知道答案,卻甘之如飴地再問一次。

  櫻花一瓣瓣灑在他們肩上,像是春天也羨慕他們。

  聽到烏龍麵加納豆這奇耙組合,忍不住挑高眉毛,差點笑出聲,但那畫面太靜美,笑聲一旦冒出來,彷彿會驚動了什麼珍貴的東西。

  他們沒回頭,只是繼續慢慢走,走得好像人生還很長,還有好多午餐可以慢慢商量。

  我繞進車站後面的市集,那裡什麼都有,就是沒有理智。走沒幾步,就被一間乾淨簡單的小店吸引住。一對年輕夫妻一起經營的健康三明治專賣店,攤位小小的,前面掛著用牛皮紙寫的手繪菜單,字有點歪,畫了幾顆番茄跟生菜,像是用盡全力在說「我們很健康」的樣子。

  他們賣的三明治個頭不大,乾乾淨淨、切得像金字塔一樣正確,標榜無奶油、低醣、有機生菜,一片要四百塊,有點貴。剛好沒其他客人,我趁機快速點了一塊BLT。

  老闆娘的笑容像是被太陽親過一遍那種明亮,說「謝謝」的時候聲音也很輕,像是怕吵到麵包的鬆軟。老闆則一臉靦腆,遞三明治的時候眼神只敢看袋子不敢看我,好像第一次牽手就想結婚一樣。

  熱狗——那個灑滿芥末醬的傢伙看起來像是從熱戀中逃出來的美式浪人,外表張狂,靈魂滾燙。然後是炸雞塊,我一向無法抗拒脆皮加熱油的誘惑,那種油花炸開的聲音,簡直像是美食界的情書。最後,我不知天高地厚地,還買了一條黑鮪魚壽司卷——那是一場理智與貪心的終極交戰,敗者是胃。

  拎著一袋小吃,我走到了圖書館,在櫻花樹下找了一張長椅坐下。粉紅的花瓣悠悠落在膝上,一切安靜得像是在期待我先動筷。

  我拆開三明治,還沒吃兩口,旁邊就坐下了一對準備出門登山的夫妻。背包、登山杖、壓縮外套樣樣齊全,看起來像是走錯棚的野外紀錄片劇組。他們邊吃飯糰邊討論高低差和路線,語氣堅定,咀嚼也充滿方向感。

  遠處櫻花樹下,兩位背著單眼的大叔正認真拍花,其中一位一邊調鏡頭一邊碎念:「光圈開太大,花都糊掉了啦!」另一位則不慌不忙:「糊也浪漫啊,像初戀。」

  我看著眼前這些人——吃飯的、登山的、拍花的,覺得自己此刻好像也正參與著某種柔軟的儀式,一種叫做「生活」的小小奢侈。  


  吃飽飯足後,我把包裝紙摺得整整齊齊,好像這樣就能減輕一點罪惡感。拍了拍膝上的花瓣,依依不捨地站起來,像是要跟一場完美的野餐道別。我朝圖書館的自動門走去,它感應到我的時候,門開得很溫柔,好像也知道我來這不是為了拼學術,是來消化的。

  我熟練地晃進書架之間,最後在「玄學」那一區抽出一本厚重的風水書。金字封面,封面上一條龍,氣場大得像會自己翻頁。我坐下、打開,才一刻鐘,重頭戲都來沒看進去,肚子裡的熱狗就開始打瞌睡。

  可能是飯後血糖飆升,也可能是那本書的色調太溫和,眼睛才掃過「水星」兩個字,就覺得書頁好像會呼吸,字體在跟我玩朦朧。

  我努力睜開眼睛,假裝自己很投入,手還拿著筆在書頁上比來比去,像個認真的研究者,但事實上腦袋裡只有一個問題:

  「如果我在圖書館打盹,是不是也算一種藏風納氣?」

  正當我眼皮和地心引力談好條件、準備正式交往的時候,旁邊傳來一陣低低的嘀咕聲。

  我轉頭一看,是一個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女人,穿著簡單,頭髮扎起來,眼神卻比黑咖啡還要濃烈。她的嘴巴正一字一字地默背著什麼,像是在考前一週臨陣衝刺。前方打開的是一本厚得可以當枕頭用的參考書,旁邊還有便利貼、螢光筆、以及一杯已經冷掉的便利商店拿鐵。

  我一瞬間覺得自己如果在她旁邊打盹,簡直會是對社會努力階層的背叛。

  於是我挺直了腰,從包裡拿出 iPad,開啟了寫作程式,心想:「好吧,我們都各自努力。

  她背的是法條或醫學,我寫的則是一群考生的故事。

  孩子們也在圖書館裡奮戰、熬夜、夢著自己的未來——也許像身邊這位,低著頭、咬著牙,一頁頁吞下明天的希望。


  陽光在午後的玻璃窗上沉靜下來,我合上 iPad,也結束了這段突如其來的寫作時光。那位女生還在背,她的聲音一如先前,不疾不徐,如同一道在現實裡堅持流動的河。

  我看了一眼手錶,時間到。然後靜靜離開圖書館,回頭望了一眼那棟建築,對古老的魔法致意。

  一離開圖書館,我便迫不及待拿出手機打給兒子,問他:「要不要吃炸可樂餅?」語氣輕描淡寫,像是在問天氣。但其實,是我自己忍不住了。

  因為早上經過市集時,那間肉店門口櫥窗裡排著一整列金黃酥脆的可樂餅,那味道是罪惡的召喚,好吃的東西總是這樣。一靠近,就讓人失去道德感。

  兒子在電話那頭毫不猶豫地回答:「要!」

  於是我又繞回去,站在肉店攤前。那裡的可樂餅種類繁多,寫著牛肉、馬鈴薯、起司、南瓜,還有一塊蟹肉奶油,上頭灑著微微融化的麵包粉,熱氣從金黃外皮裡滲出來,是那種一咬下去會爆出海味與白醬的經典角色。

  每一塊都熱氣騰騰、色澤金亮,模樣好看到像是剛拍完廣告才從燈光下走出來。

  我站在櫥窗前左右為難,像在面對人生選擇題的加選欄。平時我的做派,是買四塊不同口味,跟兒子分著吃,像是在辦可樂餅試吃會。

  但今天是週末,兒子忙著打遊戲,我又餓了,肯定抵抗不了肚子的催促。最後,決定一人一塊牛肉、一塊蟹肉奶油,總共四塊。各吃各的,公平、乾脆,一樣胖。

  老闆站在櫥窗後方,面無表情,手腳俐落,眼神卻像在放空,可能生意太好,賣累了,笑容早就一起被裹粉拿去炸了。

  我接過紙袋,那股炸物的香氣瞬間填滿整個午後的空隙。我這才真正走進車站,準備回家。

  
  這是我的奇門之旅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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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中使用的該字號為虛構字號,故事情節如有雷同,純屬巧合。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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