吉娜師姐來上課的那天,天上下著太陽雨。玉師父說,那是狐狸在嫁女兒。
我披上外套,本想只是打聲招呼,說幾句話就去吃午飯。結果,一看到她手上那盒熟悉的包裝,我的腳就收了回來。
她提著我最喜歡的水果塔。那蛋糕,在我心中是萬物之上,連神祇也要為它讓位三分。她一腳跨進門來,穿著一身紅色毛衣,笑得像極了從廟會偷了仙桃,準備出嫁的狐狸——艷艷地,熱鬧得很,卻又帶著一絲狡黠的柔情。
「丹楓,這個給妳,但妳得留下來陪我上課。」
說完,她便把蛋糕往我眼前一晃。我嘆了一口氣,坐了下來,像是接受命運的小羊,自願走進那一堂本不屬於我的課。
吉娜師姐以前學八字,一路學到連自己的四柱都背錯了三年。玉師父當時看她傻勁可愛,搖頭笑了兩次,最後不忍苛責,轉而教她塔羅與印度占星。
「塔羅是應事,印度占星是應命。」玉師父說這話的時候,把一疊藏青色星圖攤開在桌上,動作就像在開啟一門遺世獨立的藝術。
玉師父最喜歡用宿曜術來看前世與兩人之間的關係。他說,命裡那些解不開的糾纏,多半來自過去沒了斷的緣分。
但我呢,始終把這部分當成命理界的八卦。聽聽就好,像小說一樣,當故事聽了。不是我不尊重,而是實在無法驗證那些所謂「前世」是真是假。
尤其是路邊那些算前世今生的命理師,彷彿人人手裡都有一本教科書。見著女人就說是前朝公主、異國王妃;見著男人則是王子、富豪、將軍命。說得多了,我只想問一句:「哪來這麼多貴族,偏偏全投胎來當房貸一族?」
當年我確實是這麼想的。直到後來,陸續遇上幾位靈媒,又聽了幾場聽來不像胡扯的故事,加上他們幫忙以靈界訊息佐證印度占星術與宿曜術的推演結果,我才慢慢收起那份戲謔。
這門命理界看似八卦的學問,若真肯靜下心來好好研究一番,還真有幾分眉目,幾分章法,有時甚至準得叫人起雞皮疙瘩。
儘管如此,前世今生這回事,十幾年來在我這兒始終只能算是我與族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。不管靈媒怎麼說、命盤怎麼轉,我始終不會拿它來替如今的命運開脫。
若不喜歡現在這個劇情,人生會走到這一步,是我們一步步自己選的——只是選擇錯誤,再選擇錯誤罷了。
師父說,靈魂是每一世記憶的容器,經年累月,記憶沉澱成形。上輩子擅長的,這輩子多半還不陌生;上輩子傷透了情,這輩子便淡看愛恨,不無道理,也往往對得上。
「吉娜,妳看這顆土星,現在正行經她的第七宮,」玉師父的指尖在星盤上輕輕一點,「這幾年就特別想修行,也特別煩惱感情。」
吉娜聽得入神,兩眼像被釘在星盤上,連那盒蛋糕也忘了分我一口。
我對吉娜師姐的第一印象一直是:她跟世仇結了婚。
她先生,是她大學時期的好朋友。兩人從大一的社團認識,論文也常一起熬夜寫,考試前一起打卡自習室,一起罵教授、抱怨學分制。感情一直很好,但總止於「朋友」兩字——像是命運刻意畫出的一條線,誰也沒越過。
這段友情維繫了整整十年。十年裡,各自談過戀愛,也吵過架,甚至有一兩年沒聯絡,但每次重逢,總還能像老同學那樣,點杯啤酒就什麼都聊得起來。
誰也沒想過會變成夫妻。但感情這東西,有時就像星星,白日晴空萬里時你看不見它,但它一直都在那裡閃閃發亮。我們總是在特別疲憊、又特別詩情畫意的某個瞬間,忽然抬頭,就這麼看見了它們。
「其實我們就是走著走著,就到了婚姻那一站。」吉娜師姐曾經這樣說,語氣裡有一種習以為常的平靜,也有一點說不清的感傷。
婚後沒幾年,吉娜師姐生了一個男孩。孩子長得漂亮,皮膚白淨,睫毛像扇子一樣濃密,一睡著就像幅畫——靜靜的,睫毛投在臉頰上,像天使跌進人間。那時候她常開玩笑說,這孩子長得這麼仙氣,肯定是來報恩的。
可他長得慢,學得也慢。其他孩子兩歲就叨叨絮絮說不停,他卻總是靜靜地盯著窗外,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。她以為男孩子都這樣,「晚開竅」嘛,長大了就會追上。
直到有一天,幼兒園的老師在接送時間,把她單獨留下來。語氣客氣得讓人不安,說孩子的互動能力和語言表現跟不上,建議去做個評估。
吉娜師姐抱著孩子走到醫院兒童科的門口時,一直撐著沒掉淚。但醫生把報告放在她手裡的那一刻,她像是突然失去所有力氣,只能癱坐在門邊的長椅上,抱著孩子,一聲不響地哭了很久。
她說那天風很大,候診區的電動門不停開開關關,每一次開,都像是有人來提醒她:「以後的日子,不一樣了。」
孩子沒變,還是那個喜歡聽風鈴聲、愛摸毛毯、對媽媽的笑容特別敏感的小男孩。但從那一刻開始,整個世界都開始用不同的眼光看他,而她只能努力撐著,把那些同情與異樣的眼光擋在孩子的前面。
她先生原本是個做保險的上班族,西裝筆挺、打著領帶,手機永遠貼在耳邊,彷彿那個鈴聲就是他的命脈。他很有計劃,連度假都要排表,孩子出生前,他還興致勃勃地算過未來二十二年的教育基金。
但孩子的狀況出來後,他變了。
最初是沉默,從一個句點開始,少回一句話、少參與一個決定,到後來索性什麼都不說。他會在孩子的治療課中坐在一旁滑手機,卻從不真的抬頭看過孩子做的那些簡單動作。
最後某天,他沒說一聲,就辭了職,轉身去考大貨車執照,說想換個環境,改當長途卡車司機。吉娜師姐問他是不是逃避,他淡淡回了一句:「你不覺得這個家讓人喘不過氣嗎?連呼吸都讓我覺得累。」
有一次他深夜回家,兩人終於爆發了一場久違的大吵。吉娜師姐吼道:「我在家裡是當媽的也是當醫生的,你呢?只會在高速公路上吹冷氣!」
他回她:「我不開車,我可能早就瘋了。你整天在那裡看星盤、抽塔羅,孩子的病你當初怎麼沒算出來呀!?」
她怒極反笑:「那你走啊!你是逃命的,我是救命的——看誰活得比較久!」
那天吵完,他摔門離家,沒再回來。沒有道歉,沒有解釋,連個消息都沒有,只有每個月準時匯進戶頭的十萬塊。
帳上數字在漸漸累積,日子卻在慢慢失溫。師姐一開始還每天看手機,心裡明知他愛逃避,嘴上卻還對朋友說「他只是出去散心,會回來的」。結果這一去,就是半年。
再見到他,是在她父親的告別式上。他穿著黑西裝,像是刻意提醒自己要體面,卻沒刮乾淨的鬍渣和眼下的青黑,泄了底。他站在靈堂門口,手裡拿著一只白包,像鄰居而不是丈夫。
兩人對望了好幾秒,誰都沒開口。那一刻,所有的怨與愛、傷與忍,全被擠進一種陌生的安靜裡。
「我們是相愛相殺的命,」吉娜師姐有次在課後這樣說,指尖繞著塔羅牌的邊角,「師父說他是我該避開的仇人,他就是來讓我家破人亡的。但這一世…沒他我會死。」
她說完自己笑出聲來,「不過現在,我只想殺了他。」師姊不再哭了,如今只剩下比眼淚更銳利的風趣。
那天夜裡,我和玉師父坐在算命館裡。樓下巷口傳來一群喝得酩酊大醉的上班族的笑鬧聲,像一場在人間熱鬧的夢。我一邊聽,一邊用葡萄汁調燒酒慢慢啜著——這是師父教我的配法。這簡直是天上人間僅有的美味。
若不是怕喝窮他,我其實每晚都能幹上一整瓶。
我晃著杯子,有點醉意地說:「師父,我覺得那種八字緣分的角色,叫『世仇』比較文青。咱們祖師爺不夠風雅,怎麼叫做『家破人亡』,也太恐怖了吧!」
師父沒馬上說話,只抬眼看了我一下,那眼神像把蓋起來的命理書,又打開了。
「這個人,」他說得緩慢,「就是來索命的。不是來陪你爬上巔峰這一趟的,是來推你下山的。不叫家破人亡,還能叫什麼?」
我頓了一下,把酒杯放下,忽然想起了幾個名字、幾段故事。心裡泛起一點涼,又有點莫名的敬意——不是對那些人,而是對命理這門學問的冷靜與準確。
命理小雜學
印度占星術,梵語稱 Jyotish,又叫「恆河星學」,意思是「光之科學」。在古印度,它不只是命理,更像是替靈魂指路的一盞燈籠。與我們熟悉的太陽星座不同,印度占星以月亮為主,用恆星黃道來測命。
把黃道360度平均劃分成27個區域,每宿各佔 13度20分,共二十七宿。這些宿位對應著天上的恆星區域,就像中國的「二十八宿」,但計數方式與命名不同。每一宿都有其主宰星、象徵意義、性格特質與命運傾向。
二十七宿的排列,是依據月亮在天球上的位置而定,它所在的宿位比太陽星座更關鍵,用來解釋人的性格、情感、業力、婚配等。
相對印度占星術,師父更喜歡融入佛教因果輪迴觀、天文星象與命理哲學的宿曜術。
核心概念從三個關鍵要素來理解:二十七宿、七曜、宿曜關係法。
首先,二十七宿的每一宿都有獨特的象徵與性格意涵,這就是每個人的「本命宿」,它如同八字裡的日柱,主宰著一個人的天性與潛在命運。
也是六十干支物語的主題,每個人出生那一天,已經背負來自前世與今世的秘密與任務。
其次是七曜,即日、月、火、水、木、金、土七大行星所主的曜日,一週七天分別對應這七曜。七曜對應印度占星的九大行星(七曜+羅喉/計都),具有同樣的占星意義與影響力,可進行跨系統分析。
宿曜占中會將「出生宿」與「當日曜」互相配對,得出「成日」「破日」「危日」等日運吉凶,這便是「三曜占法」,可用於擇日行事。在某些宗教或咒術系統中,七曜亦用於祈願、護身、召喚、禁忌等儀式配置。
最後,宿曜關係法是宿曜占獨特的人際系統,它以兩個人之間的宿曜彼此相對位置為基礎,推算出如「命業關」「安壽危」「業報」「三合三害」等關係,進而解析兩人的緣分深淺、相處易難、甚至前世因果與功課所在。
這三大系統交織,構成宿曜占卜的完整體系,可用於分析命運、婚姻、交友、合作與擇日,既具實用性,也蘊含著深厚的宇宙觀與因果論。
宿曜術的基礎是印度占星術,這二十七宿就像一圈明燈,照著命運流轉的軌道。
平日大家所熟悉的西方占星屬於「熱帶黃道系統」,它將春分點固定為白羊座0度,依據地球的季節循環來劃分星座。而印度占星術則採用「恆星黃道系統」,是以恆星在天際的實際位置為依據,更貼近真實的星空運行。
由於這兩種黃道系統的起點不同,隨著歲差現象的影響,如今兩者大約相差二十三度。也因此,你一直以為自己是獅子座,其實在恆星的天空裡,早已是巨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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