延壽獲得聖筊後,邱家陷入短暫的混亂與討論。延壽年紀尚小,尚未經過任何乩童的訓練,身體也無法承受神明降駕的痛苦。王師公在請示神明後,得到了另一個指示——允許長生暫時成為代乩,等延壽年齡足夠後再繼位。
這個決定像一束光芒照進長生的心裡。他終於有機會成為乩童,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。那一刻,他抬起頭看向素蘭,眼中閃爍著壓抑不住的興奮,彷彿在說:「看吧,我終於可以了。」
長生被選為暫代乩童後,邱家的地位在村裡迅速抬升。鄉民們絡繹不絕地前來問事、祈願,甚至有遠鄉的信徒慕名前來。邱家的香火越來越旺,屋外的神龕前經常擺滿供品,家中也開始累積財富。
邱秀英滿心自豪,四處向鄉里炫耀孫子的「帶天命」,說得神乎其神。「我們家長生啊,從小就是神明選中的人,命裡帶著光!」她話音裡滿是得意。
進財更是藉此攀上了不少人脈,原本務農的他開始涉足地方小生意,甚至有人主動找上門談合作。手裡有了錢,進財的腰桿也逐漸挺直,從一個木訥的農夫變成了滿口商話的生意人。
這些年下來,務農的生活越來越艱難。邱家全是女人,素蘭和幾個女兒雖然努力在田裡幫忙,但終究敵不過日漸沉重的農務。進財看著家中越來越拮据的狀況,心裡的焦躁與無力感與日俱增。每當他挑著沉重的農具行走在田埂上,總忍不住回想那些乩童家庭的變化——他們的生活因為乩童而大大改善,家裡香火鼎盛,供品不斷,甚至還能收到香客的紅包和供養。
進財的心漸漸被貪婪吞噬。在他看來,乩童這不僅是改變家中命運的機會,更是他翻身的契機。
隨著長生開始起壇辦事,前來邱家問事的香客越來越多。進財不再是過去那個彎腰駝背、任人指點的農夫,而是神壇旁的掌事人。他會親自接待香客,收取香油錢,甚至開始巧妙地提高一些儀式的「紅包」標準。這些年累積下來的錢讓邱家的生活水準直線提升,進財也逐漸嘗到了權力與金錢帶來的甜頭。
他開始涉足更多地方生意,經營農產買賣,甚至有黑道份子找上門,提出合作。「有神明庇佑的生意人,誰敢惹?」進財這麼想,慾望在心中慢慢膨脹,他不再滿足於眼前的富足,而是開始渴望更多——更大的田地,更體面的房子,甚至更多的掌控權。
素蘭卻心事重重。每次看著長生坐在神桌前,神明降駕時那痛苦扭曲的表情,她的心便揪成一團。每當香爐裡的煙氣繚繞,她總是忍不住偷偷擦眼淚。她知道,成為乩童不是福分,而是一種巨大的折磨——但她卻無能為力。
長生初時沉浸在這份榮耀之中。他享受著大人們的讚美,鄉里孩童投來的羨慕目光,甚至秀英和進財對他的溺愛。但這份榮耀並不持久——兩年後,延壽終於長大到足以承受神明降駕的年紀。
「長生,你辛苦了,接下來讓阿壽來接替你吧。」王師公語氣中帶著一絲遺憾,但卻無法違逆神明的旨意。
這句話像一記重錘砸在長生心頭。他抬起頭,看著坐在神桌前準備接受儀式的延壽,那張天真的臉上毫無憂慮與恐懼,只是懵懂地看著母親和王師公。
長生的心底開始翻湧起酸澀與不甘。「為什麼?明明我已經適應了這一切,為什麼還要被換掉?」他在心裡吶喊。即便母親素蘭輕輕撫摸他的頭,溫柔地說「你已經做得很好了」,卻絲毫不能安慰他內心的失落。
村民們的目光從長生身上漸漸轉移到延壽的身上,甚至連秀英也開始偏愛起更年幼的延壽。「阿壽才是我們家的福星。」她常這麼說,語氣裡帶著滿滿的期待。
長生被冷落的感覺愈發強烈。他像是被世界遺忘了一般,每當延壽在神桌前「請神」時,長生只能遠遠地看著,內心被嫉妒與自卑啃噬。
某個午後,天色灰暗,村邊的小路上瀰漫著淡淡的霧氣。長生獨自走在通往村外的林間小徑上,心情沉重。這兩年來的種種情緒壓抑在胸口,延壽的成功、自己的失敗,以及村民們目光的轉移,讓他的內心充滿了嫉妒與無力。
他沒有明確的目的地,只是隨意地走著,直到來到一片廢棄的林地深處。一座被雜草掩蓋的破敗宮廟映入眼簾——這裡村裡的老人曾提起過,說是一座很久以前被遺棄的「小廟」,因為供奉的神祇逐漸失去香火而被荒廢,甚至還傳說這裡有「不祥之氣」,常人都避之唯恐不及。
但此刻,長生卻感到一股詭異的吸引力,仿佛有一股力量正牽引著他走進去。
廟門半開,早已殘破的木門在風中發出吱呀聲。長生小心翼翼地推開門,屋內一片昏暗,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潮濕和腐朽味。蛛網掛滿四周,地面佈滿灰塵與散落的瓦片。
他抬起頭,目光落在正殿深處的神像上。
那是一尊已經風化嚴重的神像,面容模糊不清,但隱約能辨認出臉龐圓潤,不似其他神像有威嚴,卻透著一股詭異的陰冷。神像的眼睛半閉著,嘴角微微上揚,像是在嘲弄,又像在等待著什麼。
更奇特的是,那神像的雙唇之間,竟隱約露出一抹異常的獠牙,雖不明顯,卻讓人看得渾身發冷。它的手中握著一柄破損的兵器,形狀像是棍子,但已經斷裂,僅剩半截桿身。
長生的心跳加速,既害怕又興奮。他彷彿感覺到那神像正低頭凝視著自己,那雙半開的雙眼透出莫名的壓迫感。
他慢慢地跪下,雙膝壓在冰冷的地磚上,額頭貼在神壇前滿是灰塵的地面。心中有千言萬語,但一時間卻無法開口。他咬緊牙關,低聲呢喃:
「我只是想被看見,我只是想證明自己。他們為什麼選長生,不選我?」
這話語在破舊的廟宇裡回盪,卻無人回應。
他緊握雙拳,指甲深深嵌進手掌的皮肉中,低吼出聲:「為什麼?為什麼不是我?我努力了這麼久,這兩年也做得好好的,大家都誇我。即便每次很痛,很辛苦,但我都忍下來了,只為了可以一直做下去。沒想到…到頭來連神明都不要我!」語氣裡充滿了無力和絕望。
淚水不自覺地滑落,他狠狠地擦去,抬頭看向神像,目光變得瘋狂。
「如果你能幫我,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!」這句話從他口中吐出,語調顫抖卻異常堅定。
屋內一片死寂。沒有神明的回應,只有微弱的風聲穿過破敗的窗戶,攜帶著細微的灰塵在空中旋轉。
正當長生準備起身時,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氣流從腳底升起,迅速蔓延全身,像有什麼東西在無形中觸碰著他。神像前的香爐裡,原本熄滅的灰燼突然冒出一縷微弱的紅光,像是某種意志正在覺醒。
長生屏住呼吸,目光緊盯著神像。那半閉的雙眼彷彿動了一下,他眨了眨眼,再看——神像的眼睛依舊緊閉,但一種無法言喻的壓迫感包圍著他。
耳邊傳來一陣耳鳴,像是無數低語的呢喃在重疊,模糊卻又清晰。這不是幻覺,他知道自己和某種存在產生了聯繫。
他的胸口忽然一緊,心跳加速,意識逐漸變得混沌。
腦海中浮現出一幅又一幅畫面——村民們崇拜延壽的樣子,父母的冷淡,自己被遺忘的模樣。他的內心深處充滿嫉妒與痛苦,這些負面情緒像是被神像感知到,進一步放大。
然後,他聽見了自己心底的聲音,清晰而尖銳:「只要你願意,我能給你力量……」
這聲音不像是從外界傳來,更像是自己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自己的聲音。它既溫柔又邪惡,充滿誘惑力。
長生的喉嚨乾澀,這兩年乩童的經驗告訴他,這座廟有神。
夜幕低垂,蟲鳴聲在荒廢的神廟周圍此起彼伏。長生小心翼翼地推開廟門,手裡抱著一個破舊的竹籃,裡頭裝著剛從王師公廟中偷來的五寶:令旗、劍、鏡、法鈴以及符紙,還有一包藥。
廟內一片死寂,殘破的神像矗立在神壇上,依舊露出詭異的微笑。長生的心跳得飛快,但內心的渴望壓過了恐懼。
「這裡……就是我的起點。」他在心裡喃喃自語。
他將竹籃裡的物品一一取出,小心擺放在神壇前。依照儀式順序,他點燃三炷香,插入破舊的香爐中。然後將藥倒入水碗裡,輕輕攪拌後,閉著眼睛喝了下去,強烈的苦澀味刺激著他的舌頭,讓他皺緊眉頭,但不敢吐出來。
很快,一股微弱的麻痺感從舌根傳遍全身,四肢逐漸變得輕盈,頭腦也開始昏沉,但他的意識依舊清醒。
長生緩緩舉起手中的法鈴,微顫地搖了搖,發出微弱的叮噹聲,聲音在空蕩的廟內顯得格外清晰。他將符紙點燃,燒成灰燼後撒在神像前的地面上。
接著,他雙手合十,低聲唸道:
「弟子誠心叩請,恭迎神明降駕,賜予弟子神力,庇佑弟子名揚四海。」
空氣中彷彿凝滯了,香煙裊裊升起,卻未被風帶走,而是緩緩地盤旋,聚集在神像上方。長生跪在神壇前,雙手緊握,額頭貼著冰冷的地面,心臟跳得如同擂鼓,期待著那神聖而遙不可及的回應。
一陣詭異的涼意自地面蔓延而上,順著他的手臂、背脊一路往上爬。他驟然感覺到肩膀一沉,像是有什麼東西正緩緩壓下來。長生猛地抬起頭,卻驚愕地發現原本模糊破損的神像,臉部輪廓竟然漸漸變得清晰——圓潤的臉頰、微翹的鼻樑,卻帶著異常詭譎的微笑,雙眼半闔,瞳孔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。
「你真的渴望這一切嗎?」
一道低沉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,卻彷彿來自四面八方。長生瞪大眼睛,四下張望,喉嚨乾澀地吐出一句:「是……是你在說話嗎?」
神像沒有動,但那聲音卻愈加清晰,直擊他的內心深處。「我能賜予你力量,讓你被看見,讓你不再是多餘的影子……只要你願意。」
長生的心跳加速,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但那份渴望、那份壓抑已久的嫉妒與不甘,在這一刻像決堤般洶湧而出。他顫抖著問:「我……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?」
神像的嘴角仿佛揚起了一絲淺笑。「只需你的誠心……以及,你對力量的渴望。願,則契。」
長生的雙拳緊握,眼底的猶豫漸漸被堅定取代。他深吸一口氣,低聲道:「我願意……只要能讓我變強、讓所有人看見我,我願意。」
剎那間,一股強大的力量如同洪流般湧入他的身體。長生痛苦地彎下腰,渾身劇烈顫抖,皮膚下的血管突起,額頭上的青筋暴跳,仿佛有什麼東西正試圖撕裂他的靈魂。
他想掙扎,卻發現自己的四肢彷彿被無形的繩索束縛,無法動彈。那聲音再次在他腦海中低語,溫柔卻冰冷——
長生的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呻吟,淚水從眼角滑落,但那淚水裡不再是懦弱,而是燃燒的渴望與決絕。他感覺自己的靈魂正被某種存在侵蝕、改造,同時也逐漸強大。
最終,身體的痛楚逐漸緩解,他勉強抬起頭,望向神像。那神像已經恢復原本的破敗模樣,但長生卻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他體內流轉。
然而,他卻未曾意識到,這場禁忌的儀式,已經在他的靈魂深處種下了無法抹去的詛咒。
一般讀者下一篇跳第14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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