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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神湯剋子?

  流汗,是最平凡的事。有時它是勞動的證據,有時它是病來的前奏。

  每日我的步數都超過一萬三,跑步的日子,更是兩萬起跳。沒有人強迫,我卻活得像在兌現某種無聲的承諾。前些日子,為了一頓菜色豐盛的晚餐,來回奔走在市場與廚房之間。那天太陽毒辣,汗水從背脊滑入腰際,像一把慢慢解開的索。

  午後小睡片刻,醒來時,身子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了。發燒、惡寒、頭暈,身體沈重的像是突然胖了五十公斤。

  我知道,是病來了。不是那種感冒藥片能安撫的微恙,而是從氣血裡滲出來的寒。給自己把了脈,沈緩。無汗,發冷,便知不是中風,而是傷寒。

  喝熱水,睡覺。這是最完美的療癒術。

  一直以體弱多病自居,仔細想想,十五年來從未真正看過病,確實可笑。偶爾小恙,不過是身體在提醒我歇一會兒。這回發燒也是因為去了凶方位,引動了這場病。

  慶幸半日光景,像一場誤會般,燒退了。身體竟意外地爭氣,不但很快恢復了食慾,連氣力也一點一點回來了。

  隔日,我便開始煮茯苓小米粥。每天清晨照鏡子看舌苔,搭著手腕細細把脈,再決定這一鍋該稠一點,還是稀一點,溫補或稍清。日子就這樣慢了下來,也靜了下來。一鍋一鍋地熬,一碗一碗地吃,像是在用湯匙慢慢將自己重新梳理。

  我不吃藥,也不求速癒。喝水、睡覺,再加上對「張仲景的傷寒論」信任。這樣過了幾日,身體便復活了,充滿活力,也不再疲憊。粥吃進去的不只是溫暖的米香,更是一種生活的秩序,在體內重新落了腳。

  那日忽然想喝四神湯。其實正名是「四臣湯」,源自《黃帝內經》的健脾祛濕,據說於清朝乾隆皇帝南巡江南時誕生。與乾隆同行的四位大臣因舟車勞頓、水土不服而病倒,當地一位高僧用芡實、蓮子、淮山、茯苓四味中藥燉豬肚,服過之後竟迅速康復。乾隆高興之餘,喊出「四臣,事成!」此湯遂名「四臣湯」流傳。

  「臣」與「神」在閩南語中同音,因此來到台灣才逐漸演變稱作「四神湯」。黃帝內經講述正氣存內、邪不可干,中醫認為這四味搭配不只是滋養,更是佐脾補陽、健胃祛濕,算是一道具備扶正固本效果的「臣湯」。

  台灣幾乎處處都能見到四神湯的身影,從夜市到巷口的小吃攤,人人都說那湯好。但市面上賣的,大多將茯苓換成了薏仁——因為薏仁煮起來比較香,口感也更討喜,吃進嘴裡有一種「立刻有效」的錯覺。

  我明白,那是為了做生意,也為了迎合多數人的口味。但若真要調理身體、修復脾胃,我還是得喝正統的四臣湯——芡實、蓮子、淮山、茯苓,一味不能少。這四味藥材沉穩,各守其位,緩緩入脾,就像四位忠臣,默默守護著一個將養中的女王。

  一碗好湯,無需張揚,只要靜靜進入身體深處,像信任那樣。



  修養得差不多了,我便搭著電車出門辦點事。誰知腳步一拐,竟又繞進了那家人聲鼎沸的大型商場。裡頭冷氣直直地吹,霓虹燈一閃一閃,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,乾淨、明亮,卻也讓人有些迷失。

  我一向拿自己沒辦法。每逢見到新奇的食物,便忍不住伸手,將它們一樣樣地扔進購物籃裡。這回架子上居然掛著一整排色彩繽紛的水果冰棒,上頭寫著「凍屋」——名字取得真巧妙,像個涼透的避暑小屋。

  我湊近一看,心頭一震:一隻要價將近三百塊!這價錢都可以直接買一盒水果了。但還是忍不住挑了五隻——為了兒子季含光。他喜歡水果、也喜歡冰,我總覺得,他吃得開心,我也就不枉此行。

  邊挑邊想,我果然是個剋子命。那冰太寒,冰棒又過甜,甜到讓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。吃的時候開心,吃完後才知道,脾胃受不起這種放縱。

  想到季含光吃得滿臉幸福,我想著想著也笑了。但心裡忽然一緊——脂肪肝,該不會就是我親手助攻的吧?

  冰棒一隻隻是我買的,他那一口口是我允許的。說是愛,說到底也許是種縱容。

  母親,有時就是這樣,在寵愛與責任之間,一不小心就過了頭。


  今早發現冷凍庫裡的冰棒只剩兩隻時,我忽然心底浮出個念頭:不然,也給季含光喝碗四神湯吧?

  這孩子什麼都敢吃,冷的、辣的、酸的,來者不拒,唯獨對「藥」——尤其是中藥,一臉抗拒。說到吃藥,他總是搖頭皺眉,好像那碗湯會偷走他的青春似的。

  他在大學裡學中醫、漢方那些年,也不見他讓我抓藥練手。我學中醫、漢方,可是以身試藥的呢!從黃耆到黨參,從桑葚到茯苓,身上哪個部位出問題,我都能對號入座,連自己都快變成一張走動的藥單。

  但我不怪他。年輕時誰不是這樣,總以為身體鐵打的,藥是給別人喝的。




  我手裡端著一碗熱騰騰的四神湯,湯氣裊裊上升,懸在眼前像一場朦朧的夢。

  我正翻著《傷寒論》,讀到太陰病那一節,寫著「脈沉緩者,裡寒也」。不禁又對照起前些日子的身體狀況——無汗、惡寒、手腳冰冷,那脈象,沉得像落水的石,一寸寸壓在指尖。

  我果然,不是風寒傷表,而是冷氣吹太多,寒氣入裡,虛了。

  「早安。」他聲音低低的,帶著剛醒來的懶意。

  他動作熟練地打開蒸籠,取出熱騰騰的包子。轉身打開冰箱,拿出那顆愛文芒果,是我遠在台灣的徒弟寄來的,一看就知道熟得正好。接著他揭開鍋蓋,盛了一盤羊栖菜燉炒雞肉,那是我一大早慢火燉了半晌的菜,料多味濃,鹹香裡藏著海味與土味交織的層次。

  他像往常一樣坐下,沒問湯是什麼,只是瞥了一眼我手裡的碗。「早安。」他聲音低低的,帶著剛醒來的懶意。

  我笑了笑,起身從鍋裡搖了一湯匙四神湯,吹了吹,遞到他嘴邊:「嚐一口,能去濕氣。」

  他半睜著眼接過,抿了一口,眉頭立刻皺起:「……難喝。」

  我一點也不意外,輕聲回他:「我又沒說是冰棒口味的。不然,我加點肉,一起熬煮?」

  他皺著眉看我,語氣有點防備:「我為什麼要喝?」

  我不疾不徐:「雖然你現在濕氣不重,但成天坐著,不勞動,又老在冷氣房裡吹,接下來肯定會濕氣上身。一個夏天下來,還得了?一週一碗,如何?」

  我這語氣,不像個媽媽,倒像是某家老中醫門前推廣養生茶的賣藥人。

  

  「我看你那碗湯顏色不錯,但味道……還是算了。」他把湯匙輕輕放回碗沿,像是完成了某種儀式,然後夾了一口羊栖菜進嘴,繼續吃他的早餐。

  我沒多說什麼,只是低頭慢慢喝著自己的那碗四神湯。舌尖嚐的是苦中帶甘,腦子裡卻在盤算——怎麼開口,怎麼讓他願意接受這一味「苦口婆心」。

  他忽然像是想起什麼,轉頭問我:「欸,生山藥不是可以養胃健脾嗎?如果能祛濕的話,這比較合我口味。」

  我挑了挑眉,有些意外,也有些欣慰:「終於肯正眼看中藥了?」

  的確,山藥補脾益腎,間接祛濕,對冷氣房裡久坐的他這種脾虛寒濕體質來說,再適合不過。但我們家每隔兩日就吃一次山藥了,他不是沒吃,而是沒記得。

  我點了點頭:「嗯,山藥是不錯,但你得配著茯苓、芡實一起吃,才不會太滯。生吃太寒,還是得熟煮溫補……問題是,你不愛吃煮熟的山藥。」

  他沒立刻接話,只是默默低頭吃著。我沒再追問,話題就這麼自然轉開了。

  我們聊起上次我們教練課上模擬談判的事。他說這次半年一度的績效面談剛結束,表現審核分數極高,公司已經通知他加薪了。

  「不過……」他嘴角一撇,「老闆賣關子,死都不說加多少,只說會讓我滿意。」

  我聽著笑了起來:「以你們這種小公司來看,一季的營業額四億兩千萬,確實不足以加薪三成。下一季目標十億,看來老闆勢必得再增加人手,到時候一個人背一億的業績,薪水就值得期待驚喜了。」


  他吃完最後一口包子,把碗盤收進水槽,沒多話,只對我點了點頭:「我先上去了,要開會。」

  「去吧。」我點頭,目送他背影慢慢走上樓梯。

  門輕輕闔上後,餐廳恢復安靜。我端起保溫杯喝了一口溫水,又翻開《傷寒論》。陽光從窗邊斜照進來,書頁微微泛黃,像是經年未完的思緒。

  正看著「太陰病」那節,心思忽然飄開,跳回剛才那口湯——

  我怎麼又忘了命中剋子這件事?

  「不對!」我心頭一驚,幾乎是反射動作地放下書,喃喃自語:「四神湯……該不會,剋他吧?」

  我立刻打開兒子的八字跟命盤,果然——他今天父母宮沖疾厄宮,命盤上像是對我說:「別亂補!」

  我盯著那張盤好一會兒,又看看窗外還沒完全褪色的天光,心裡五味雜陳。

  原想補補他的氣,沒想到先動了他的煞。



  看來我得好好研究這四神湯,到底是剋他什麼了。

  是剋他腎?還是剋他小腸?難不成他正好在腹瀉?

  還是……剋的不是五臟六腑,而是他對母親的容忍限度?要是哪天他連我煮的粥也挑眉說一句「命理不合」,那我大概只能改行去賣水果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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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中使用的該字號為虛構字號,故事情節如有雷同,純屬巧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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