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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草冤 9:生命未完整

  午後的醫院走廊靜得只剩空調的低鳴聲。蓮子抱著手臂坐在診間外的椅子上,臉色比幾天前更顯疲憊。百合陪在她身側,手中握著一疊母嬰健康手冊,時不時望向診間門口。

  「曾太太,請進來。」醫師打開門,語氣依舊溫和。

  蓮子與百合一前一後走進診間,坐定後,醫師拿起新生兒的檢驗報告,目光落在幾行紅字上,語氣平靜卻沉著:「我知道妳們已經很難受,但有些情況我必須讓你們清楚了解。小豆豆的狀況……屬於右心室發育不全,也就是說,右邊心室幾乎沒有功能,必須仰賴左心室單獨承擔整個循環系統。這是一種極度複雜的先天性心臟病,將來若無適當手術與長期照護,孩子的生命會不斷處於危險邊緣。」

  他頓了頓,看著蓮子與百合,語氣更為嚴肅:「我還想提醒一件事。我們目前正在做進一步檢查,但就這幾天的數據來看,孩子的肝腎功能指數有些異常,我懷疑除了心臟發育問題,可能還受到了某些外來物質的影響。」

  蓮子愣住,喉間乾澀:「什麼外來物質?」

  醫師翻了頁報告,緩緩道:「例如重金屬——像鉛、汞、鎘等。這些物質一旦進入母體,即使當時不發作,也會儲存在脂肪或器官中,尤其是脂溶性毒素,可能會透過胎盤傳給胎兒。我必須問,妳懷孕期間或懷孕前,有沒有長期服用中藥、補湯或其他偏方?」

  蓮子臉色煞白,整個人像被抽空了力氣,眼神失焦地望著桌角,彷彿聽見醫生的話,卻無法回應。她的嘴微微張開,卻說不出半個字,指尖緊握著椅緣,手背因缺血泛白。

  醫師看她神情異常,轉而望向百合:「請問妳們有喝過哪些中藥?包括安胎期間的藥膳,都請儘量回想。」

  百合眉頭一緊,眼神閃過一絲慌張,連忙代替女兒回答:「我們沒有拿來路不明的藥,應該……都是市面上常見的中藥材。安胎那幾帖,是她婆婆從熟識的中醫拿的方子……」

  醫師輕輕點頭,語氣依舊冷靜:「請妳們回去之後,把喝過的藥名、配方、購買的藥行名稱盡可能寫下來。我們需要送血液與尿液樣本去檢驗重金屬含量,越快掌握來源,對孩子越有幫助。」

  他停了一會兒,語氣緩下來:「我們會盡全力,但你們也要有心理準備。這孩子的路……不會是輕鬆的。」

  蓮子依然一語不發,像被困在一層無聲的玻璃裡。她的眼淚終於在沉默中落下,一滴、一滴,落在醫師桌上的健康手冊封面上,濕痕迅速擴散成模糊的漬印。  


  計程車緩緩駛出醫院的車道,午後陽光灑進車窗,卻照不亮車內的沉寂。

  蓮子坐在後座,雙手緊抱膝蓋,額頭貼在車窗上,一言不發。車子行經公園時,她忽然像被什麼引爆,猛然轉頭,聲音撕裂空氣——

  「為什麼要我生第二個?我已經有薏仁了啊!」

  她一拳一拳捶打著腿,淚水潰堤,幾乎無法呼吸。百合嚇得伸手攬住她的肩膀,卻無法阻止她如洪水決堤的咆哮:

  「是她逼我的!都是她說,不多生幾個會後悔,說什麼薏仁要有兄弟姊妹才不孤單……我根本不想要第二個!是她!是她!她每天拿那鍋藥逼我喝,說能養子宮、調體質,我不喝她就說我不孝!」

  她掩面痛哭,聲音顫抖扭曲:「我好不容易懷上了,她又拿什麼安胎藥、補湯強迫我喝!都是她害小豆豆的……她是殺人兇手!」

  蓮子一邊哭一邊搖頭,像是想把所有錯誤從記憶中甩掉,轉頭看著百合:「媽……我該怎麼辦?我該怎麼辦……」

  百合緊緊抱著女兒,感覺到她整個身體都在發抖,像風中一根搖搖欲墜的枯枝。司機透過後視鏡望了一眼,默默將車速放慢,沒有說話,連收音機都關了。

  車窗外的風景不斷後退,彷彿全世界都在逃離,而蓮子只能抱著破碎的自己,在那安靜又絕望的移動裡,不斷喊出那一句——「都是她害我的……是她,害……」



  蓮子回到家後,徑直走進自己的房間,關上門,卻未再亮起燈。三天裡,她蜷縮在床上,淚眼迷蒙,不吃不喝,彷彿將自己與這個世界隔離。房門長時間沒有開,只有房間裡時不時傳來低沉的嗚咽聲,像是夜色深處的潮水。

  百合每天都輕手輕腳地敲門:「蓮子……妳先喝點水好嗎?媽媽在客廳做味噌湯,不吃沒關係,但請喝點……」

  門裡沒有回應,只餘淚聲。

  第三天清晨,百合端著一碗熱騰騰的味噌湯,輕聲推開門,見到臥室中滿地衣物和散落的被單,蓮子仍蜷著身體,雖沉睡卻面色蒼白。百合蹲下,將湯碗小心放在床頭。

  「蓮子……小豆豆好幾天沒見到媽媽了,她現在正孤單的哭著說『媽媽去哪了』。她很想妳,妳也想她,對吧。」

  這一句,如輕柔卻又沉重的指令,穿破苦悶的迷霧。蓮子猛地睜開眼,卻只是無聲地抽泣。百合輕輕握住她的手,眼中滿是母親的溫柔與悲憫。

  半小時後,蓮子坐在餐桌旁,面前是一碗熱味噌湯、一小盤烤鯖魚與茶碗蒸。她的動作顫抖,舀起一勺湯,唇齒接觸那熟悉的豆香,瞬間淚崩:「媽……」她伏身抽泣,吃了一口湯,像是尋回了久違的溫暖。

  蓮子忽然起身,直奔藥櫃,打開櫃門,鏡子裡映出她鐵青的眼眶——「到底是哪幾帖?我得找到……那些藥材!」她抓起櫃裡的瓶罐,翻找又翻找,聲音響起敲擊玻璃的輕響。

  百合在旁忍不住問:「蓮子,都過去這麼久了,應該都扔了吧?」

  蓮子搖頭,咬牙切齒的說:「媽,妳不知道——我婆婆——她省得很!她不會丟,備孕時喝的那些中藥材,更是貴的要命,她才不會扔呢!」。

  終於,在最底層、被塵封的一個舊紙袋裡,蓮子發現了它——那袋裡裝著好幾包她沒喝完的中藥,散發出混合的草藥與陳舊藥材的氣味。她握住那袋子,眼淚再次奪眶而出,淚聲無聲,卻比任何呼喊都要沉重。



  這一週以來,蓮子一見到婆婆,胸口便緊縮得幾乎喘不過氣。她甚至不敢直視對方的臉,那張她過去熟悉、如今卻只覺得厭惡的臉。每次擦身而過,心底總會閃過一個念頭——如果那些湯沒被喝下去,如果當初她有拒絕,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?

  今晚,婆婆照常走進廚房煮藥,她站在門外,盯著那雙正忙著抓藥的手,手指緊緊攥住牆角。她沒走進去,也沒說話,但那種衝動——想撲上去把鍋子掀翻、把藥材全撒向婆婆的衝動——在她體內翻騰得幾乎要爆炸。

  晚上,淮山照例回家吃飯,看到她神情恍惚,忍不住開口:「妳別這樣,小豆豆的病,醫生也說過,有很多原因。這不是誰的錯,只是不幸的事件而已。」

  「不幸?」蓮子聲音低沉,像從牙縫裡擠出來,「那妳能不能告訴我,為什麼我們家這麼剛好『不幸』?」

  淮山嘆了一聲,語氣依舊溫吞:「我只是覺得妳太敏感……藥不是什麼毒藥,安胎藥大家都喝,幾十年來都這樣……」

  蓮子笑了,苦得像水中草藥煮出來的渣:「對,大家都喝。但為什麼偏偏是我們?為什麼是我女兒?」

  她站起身,不看他,只是淡淡地說:「從你開始說這不是誰的錯的那一刻起,我就知道,你從來沒打算站在我這邊。」

  她的背影筆直而決絕,彷彿那一晚,也把心裡最後一點夫妻情分,一併切斷了。


  那晚,蓮子坐在客廳一隅,眼神空洞,像是被什麼東西挖空了心。

  百合坐在她身邊,安靜地等著她開口。

  良久,蓮子才啞著聲說:「媽……我不想再跟婆婆住了。我恨她……」

  聲音雖然輕,卻如同雷鳴般震動空氣。

  「我明明已經有薏仁了,是她逼我再生一個,是她每天一帖帖灌我中藥。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,我想殺了她……」她的唇顫抖,眼神泛紅。

  百合知道蓮子只是說氣話,輕輕拍了拍她的背,這些日子,所有安慰的話,她都說盡了。此刻,無聲勝有聲。

  片刻後蓮子低聲開口:「媽,我想搬出去。」

  百合怔住:「妳想離婚……?」

  蓮子愣了一下,像在壓抑什麼,又像決定不再壓抑:「我也恨淮山。他只會聽他媽的話。但他畢竟是薏仁的爸爸,我……我先忍他。」

  「好吧!這些日子,我看妳這樣,我也心疼,我跟你爸幫忙出頭期款。你們就在醫院附近買一間小一點的房子,目前看來小豆豆是無法出院,就近也好照顧,妳也好休養。」

  蓮子望著母親,雙眼含淚,嘴唇顫抖:「媽,謝謝妳……我真的不行了……我連早上開門,都會害怕會看到她。就怕哪天衝進廚房拿菜刀,把她殺了。」

  百合摟住她,語氣溫柔卻堅定:「媽媽懂妳的苦,這件事妳不需要一個人承擔。媽媽陪妳。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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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中使用的該字號為虛構字號,故事情節如有雷同,純屬巧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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