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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草冤 8:事業起飛時,孩子在地上哭

  黃昏時分,工廠裡的機器聲一台台停了下來,只剩打包區還亮著燈。顧青蘇站在廠房門口,手插口袋,望著天色慢慢沉入深灰,心口像壓著一塊沉石。

  這光景,他曾無數次想像過。只是,他以為這會是在退休那天,而不是如今這般,倉皇又沉重地收場。

  他接手工廠後努力研發加入中藥的除臭、保濕保溫的襪子,梓棋跟川寧負責跑訂單,憑著幾筆穩定訂單,第一年竟出乎意料地獲利不錯。

  他笑著對茯苓說:「再這樣下去,我們很快就可以把錢還給奶奶了。還可以買房換車,給孩子一個像樣的未來。」

  那年冬天,茯苓生下第三個女兒,取名「丹蘭」——取草木之名,希望孩子平安生長。工廠喜氣洋洋,川寧還自掏腰包請員工喝喜酒。誰能想到,光景轉眼即變。

  第二年,帳款問題日漸頻繁。顧青蘇站在辦公室門口,手裡攥著對帳單,臉色陰沉。川寧剛送完一批貨回來,還沒來得及脫下外套,就被他攔住。

  辦公室裡,顧青蘇把文件合上,目光沉穩地望向對面的川寧。「這幾筆下個月的貨款,我已經跟會計交代,叫客戶直接匯到公司帳戶。」

  川寧一愣:「直接匯?你怎麼突然改這套?」

  「你老收不到款,跑來跑去浪費時間,都是公司行號,轉帳應該沒問題。」顧青蘇把筆扔回桌面,聲音不大,卻透著一股壓力。

  川寧低下頭,拉著椅背邊坐邊說:「呃……我上次去,他們就說,轉帳還要對帳、出發票,花時間,嫌麻煩。現金快,一手交錢一手交貨,他們習慣了這樣。」

  顧青蘇眉頭皺得更深:「習慣能當藉口?我們這邊不是家庭作坊,是登記在案的公司,帳款進出要留下紀錄。」

  「我知道啦……可是你也清楚,有些老闆就那種性子,覺得多一層手續就煩。」川寧語氣帶著點無奈,「我也不好逼太緊,萬一惹毛了他們,單不給我們下了怎麼辦?」

  顧青蘇沉默幾秒,目光銳利地盯著他:「那就讓我來談。」

  川寧愣了一下,趕忙擺手:「不用啦,我再試試看,下次我說清楚……」

  顧青蘇收回視線,語氣冷淡:「我不想再聽什麼『下次』。」



  幾天後,雨下得緩慢又綿長。沈梓棋一早到廠,走進辦公室時,發現桌上的對帳本被動過。他翻了幾頁,裡面多了幾筆標註不清的收款紀錄,數字對不上,客戶名字也被塗改過一次。

  他眉頭緊鎖,從抽屜裡取出前一季的總帳與發票影本,一頁頁比對,直到深夜。螢光燈照在他指節發白的手上,辦公椅背後的窗戶映出他緊抿著唇線的倒影。

  上月幾筆金額較大的訂單,出貨時間、送達確認都已登錄,可對應的款項卻始終沒入帳。他原以為只是會計漏記,但往前翻查,竟連發票號碼都跳號。他打開總帳,再查銀行流水,確認無誤——那些錢根本沒進公司帳戶。

  打電話問對方,對方竟說:「錢早給了啊,顧經理親自來拿的,還開了收據。」

  「收……收據?」沈梓棋壓著心頭的驚疑,「方便傳給我看一份嗎?」

  五分鐘後,一張收據影本傳了過來。簽名不是會計的筆跡,而是顧川寧龍飛鳳舞的草書。底下還蓋著公司舊章,是那枚去年初換下的老印。

  沈梓棋盯著那張影印件許久,指節慢慢攥緊。心裡某個猜測逐漸成型,像夜裡慢慢聚攏的風暴。他立刻撥了通電話給顧青蘇。  

  「青蘇,你有空來辦公室一下嗎?」

  半小時後,顧青蘇風塵僕僕地趕來,看來他又熬夜了。

  「怎麼了?」他問。

  沈梓棋沒多說話,只把一張影本放到他面前——是客戶傳來的收據影印件。「這筆款項,對方說上個月就付現金了。你看簽名,是川寧的。」

  顧青蘇低頭一看,臉色瞬間變了。那筆跡,是川寧用來簽送貨單的草寫,錯不了。

  「……我那天還以為他只是延遲入帳。」顧青蘇的聲音低了下來,「原來,錢根本沒進公司。」

  沈梓棋語氣冷靜卻不留情:「我又查了兩筆,也是一樣。他拿了現金,沒報帳,也沒留下公司憑證。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?」

  顧青蘇沒說話,只感覺耳邊像被雨聲灌滿,心頭那塊隱隱的不安,如今終於沉到胸腔深處。

  沈梓棋繼續:「你弟,這不是第一次。我懷疑這兩年有好幾筆都被他『截走』了。」

  顧青蘇緊緊握住那張影印收據,指節發白,嘴唇抿成一條直線。過了幾秒,他抬起頭,聲音低冷:

  「他現在人呢?」

  「剛剛打電話,沒接。說是去收款。」沈梓棋瞥了他一眼,「你要不要試試看?」

  顧青蘇拿起手機,撥了出去。嘟聲響了幾下——轉語音。再打一次,直接關機。

  他將手機放下,深吸一口氣,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才壓住怒火。

  「我去找他。」

  
  幾天後,顧川寧終於現身,西裝皺得像從箱底挖出來的,臉色憔悴,眼神閃爍不定。「哥……我不是故意的,我只是……想賺點外快把那筆洞補上,結果越補越大……」他聲音像霧氣裡的碎冰。

  顧青蘇站起來,怒火從胸口衝到手臂:「你拿公司的錢去賭?!」

  話音未落,一拳重重砸在辦公桌上。那一刻,整個廠房燈光都似乎黯淡了。夕陽斜照進來,把兩兄弟的影子拉得老長——一個堅硬如鐵,一個搖搖欲墜。

  「我會還的,哥,我會去借錢……」顧川寧語氣帶著哀求。

  「你欠的不只是我,是一整間工廠,是那二十幾個跟著我們打拼的員工……」顧青蘇聲音沙啞,「這間工廠,是我拿奶奶棺材本借來的錢建起來的,也是我的臉面……你毀的,是我們全家的信譽。」

  當晚帳戶赤字、原料供應停擺。數月後,「停止營業」的紅條貼上大門,像一場短暫夢境的落幕。員工一個個離開,辦公桌上的文件也漸漸歸零,只剩顧青蘇一人,獨自收拾那張泛黃的訂貨單——上頭是他親筆填下的第一筆訂單,角落還留著川寧曾笑著寫下的墨跡:「哥,我一定不讓你丟臉。」

  可如今,臉已丟盡,夢也碎了。


  夜色沉沉,街燈將玄關的陰影拉得細長。顧青蘇推開家門時,屋內靜得幾乎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。客廳裡只剩微弱的壁燈光,沙發上一團細瘦的身影蜷著,茯苓正斜靠著睡著,臉色蒼白,眼下浮著明顯的倦意。

  她的腿上還蓋著薄毯,杏禾也窩在她身側,小小的身體緊貼著媽媽,睡得不安穩,眉頭微皺。

  顧青蘇放輕腳步,把門關上,才剛走進客廳,遠處房間裡便傳來細微而急促的哭聲。茯苓猛地驚醒,杏禾也被吵得轉了個身。

  她搖搖晃晃起身,喉間發出一聲輕哼:「丹蘭……」聲音裡滿是疲憊。

  顧青蘇立刻快步跟上,一起走進房間。

  嬰兒床裡,剛滿月的丹蘭正睡得香沉,小手握拳貼在臉側,呼吸平穩。哭聲則是來自旁邊的小病床,兩歲的菖文縮成一團,小小的臉蛋罩著氧氣面罩,哭得聲音發顫,機器隨著她不穩的呼吸聲嗶嗶作響。她的胸膛起伏急促,手指蜷著,整個人顯得虛弱又驚恐。

  「還在喘?」茯苓蹲下來,摸了摸她的額頭,濕涼的觸感讓她眉頭皺得更深。

  「剛剛又咳了一整輪,藥效還沒上來。」茯苓聲音低啞,從床邊抽屜裡拿出霧劑遞過去,「醫生說是變異性氣喘,發作時血氧會驟降……兩歲就得戴氧氣罩了。」

  茯苓喉頭緊緊堵著,抱起女兒輕輕拍哄,眼圈微紅,聲音近乎無聲:「她講的不清不楚,就只會哭……我根本不知道她哪裡痛。」

  顧青蘇靜靜坐在床邊,將茯苓摟入懷裡。他們肩並著肩,看著那小小的身體在哭聲中一下一下掙扎著呼吸,像在黑夜裡摸索著求生的微光。

  那一夜,機器的嗶嗶聲與喘息聲交錯而沉重,一家人蜷在這小小空間裡,背負著破碎的夢、未還的債與一個虛弱孩子的生命——靜靜地,努力活著。



  杜氏中藥行裡瀰漫著藥材的氣味,薄荷與川芎交織成一種苦澀而溫熱的味道。茯苓站在櫃檯前,眼神有些倦,聲音也低低的。

  「最近總是睡不好,頭昏、心煩……也常常一醒就再也睡不著。」她抬起眼看著掌櫃,「有沒有什麼比較適合的藥方?」

  掌櫃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先生,穿著一件泛黃的白袍,動作慢條斯理,像剛從午睡裡醒來。他抬頭看了茯苓一眼,沒多問,就隨口說:「最近睡不好啊?我們剛好新推出一款安神茶,很適合妳這樣的。喝了會比較穩,晚上不那麼煩躁。」

  說著,他彎腰從櫃子裡抽出一包包裝印著「杜氏養心茶」的透明袋子,隨手拍了拍封口。

  「這裡頭是……」茯苓疑惑地接過來。

  「酸棗仁、百合、甘草……」他眯著眼看袋子後面的成分表,念得不太確定,「反正都是安神的東西啦,現在很多客人都喝這個。」

  茯苓心裡微微一緊,但還是低聲問:「那這喝法是?」

  「就泡熱水,像茶一樣喝,一天兩次,隨時都可以喝,不用太講究。」

  茯苓點點頭,眼底閃過一絲遲疑,終究沒說什麼,接過藥袋,輕聲道了句謝。她正準備轉身離開,剛走到門口,門上的鈴鐺叮噹一響,一個熟悉的身影迎面而來。

  是隔壁的鄰居,張姨。

  兩人目光一接觸,空氣仿佛瞬間凝固。張姨也愣了一下,腳步頓了頓,笑容擠在臉上:「哎呀,茯苓……這麼巧啊,也來抓藥?」

  茯苓勉強笑了笑,手指緊握著藥袋:「嗯……最近睡不好。」

  「唉,是喔……妳辛苦了,家裡三個小孩,誰受得了啊。」張姨語氣裡夾著一種說不清的調子,像是關心,又像是試探。

  茯苓點點頭,不知該接什麼話,只說:「那妳先……我回去了。」

  張姨微微側身,讓出門口的位置。兩人擦身而過的那一瞬,茯苓幾乎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嬰兒奶粉味。

  她的心口一緊,步伐加快,走出門時陽光正好,卻照得她眼睛一陣發澀。

  她沒回頭。

  

  那場回憶,她不想在這裡重提。一年多前……

  她抱著六個月大的菖文,到市立醫院做例行體檢。

  診間裡冷氣開得強,孩子靠在她懷裡沒什麼精神,小臉蒼白,眼皮浮腫,連哭聲都弱得像風一樣輕。

  醫生翻閱著身高體重紀錄,眉頭漸漸皺起。「妳知道六個月大的女嬰體重正常範圍嗎?通常是在6.5 至 8.8 公斤之間,身長大概 62 至 69 公分。」他放下筆,語氣平穩卻直白:「菖文這次是5 公斤,只有百分位曲線 5 以下,體重非常落後。」

  茯苓愣住,喃喃道:「只有5……?」

  醫生點頭:「是的。再問妳一下,一餐奶大概喝多少?」

  茯苓喉頭乾澀:「平時是隔壁保母張姨幫我帶孩子,我不清楚……一餐喝多少。」

  醫生停下手中筆的動作,抬眼看了她一眼,然後輕輕闔上病歷本。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母親——很多孩子交由爺爺奶奶、保母照顧,母親只在下班後草草看看。

  有些家庭經濟壓力重,有些則單純力不從心。他並不責備,但這次的數據讓他感到不安。

  他語氣依舊冷靜,但多了幾分明確:「我不是說妳沒帶好,只是……孩子這體重,跟六個月大差得太遠了。如果這樣的情況持續,會影響她發展。嚴重的話,甚至可能牽涉到營養忽略或不當照護。」

  茯苓瞠目,一時沒反應過來:「……不當照護?」

  醫生點點頭,語速加快:「這樣說吧,若是醫療單位進一步通報社工,我們會先詢問餵養紀錄、照顧者背景,看看是否存在『被動性忽略』。我目前還沒這樣做,但我建議妳,今天回去之後,馬上去問清楚——孩子一天喝幾次奶?一餐多少?有無餵藥?誰餵的?」

  「我、我會問……」茯苓連忙點頭,抱緊懷中的孩子。

  醫生語氣不動聲色地收起病歷,動作利落,卻沒有立刻讓茯苓離開。他走到桌角,拿起一張印著政府標誌的卡片,遞了過來。

  「這是社工的聯絡資訊,如果妳之後想要進一步尋求協助,比如育兒指導、日間托育,甚至是居家訪視,這些都可以找他們。」

  茯苓愣愣接過,低頭一看——衛生局嬰幼兒家庭支持服務,上面印著一個女性社工的名字與手機號碼。

  茯苓嘴角動了動,沒能說出什麼,只是下意識地把名片緊緊握在手中。手指微微顫著,像是怕一鬆手,那些藏起來的內疚會全都掉出來。

  現在她的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在回旋——這半年,張姨到底是怎麼照顧她的孩子的?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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