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靈契1

  台灣中部的小鎮,晨霧繚繞著山腳下的田野,像是一層淡淡的紗,把整個鎮子包裹在靜謐中。陽光努力地穿透霧氣,零星的光點撒落在青瓦紅磚的屋簷上,屋外的老榕樹枝葉低垂,樹影斑駁。

  素蘭站在家門前的矮牆邊,手裡握著一把剛摘下的青蔥,泥土還沾在根部。她的目光落在遠處正在田裡彎腰工作的丈夫邱進財,心裡泛起一陣難以言說的酸楚。

  她今年已過三十,長年在田裡勞作,皮膚曬得發黑,臉上的細紋早早爬上眼角。家裡有三個女兒,雖然活潑可愛,但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年代,她的心總是沉甸甸的。婆婆秀英常常在背後嘀咕:「七年生三個丫頭片子,沒用的肚子。」

  用了三年時間,她好不容易懷了個兒子,全家上下總算鬆了口氣。一個月後,滿月酒剛辦完,家裡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。

  這一天早晨,陽光透過晨霧灑在青瓦紅磚的屋簷上,溫暖而柔和。素蘭坐在家門前的矮凳上,懷裡輕輕搖晃著熟睡的嬰兒。孩子的臉蛋紅潤,呼吸均勻,小小的手指蜷縮成拳,偶爾抖動一下,像是在夢中抓握什麼。

  素蘭的臉上掛著柔和的笑容,目光落在懷裡的嬰兒身上,心中滿是溫暖與幸福。她用指尖輕輕撫過孩子的額頭,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——這是她盼了好久的兒子,家裡的第一個男孩。想到這裡,她的胸口溢滿一股從未有過的滿足感。

  「進財,你看,這小傢伙跟你一模一樣,鼻子、嘴巴都像。」素蘭笑著抬頭,語氣裡滿是驕傲和喜悅。

  站在一旁的邱進財正眯著眼看著孩子,臉上難得露出柔和的表情。他雙手插在腰間,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得意。「那當然,咱家這麼多年,終於有個男丁了!」他說著,邁開步伐走到素蘭身邊,蹲下來仔細端詳著孩子的臉。

  嬰兒突然打了個呵欠,小嘴微微張開,露出粉嫩的舌頭。進財忍不住哈哈大笑,「你看這小子,剛滿月就這麼精神!這以後肯定是個好命的!」

  素蘭也跟著笑了起來,眼角微微泛紅,但這次不是因為難過,而是發自內心的欣慰與感動。「是啊,能有他,我這輩子就沒遺憾了。」

  院子裡瀰漫著輕鬆而喜悅的氛圍,遠處傳來幾聲狗吠和村裡婦女的談笑聲。暖暖的陽光灑在矮牆邊,三個女孩在院子裡玩耍著——

  大女兒代弟,已經九歲,紮著兩條小辮子,正彎著腰認真地在地上畫著跳房子格子。她不時抬頭看看兩個妹妹,像個小大人般一臉認真的樣子。

  次女來弟,七歲,性格活潑,正追著最小的妹妹跑來跑去,嘴裡還大聲喊著:「若男,別跑那麼快,小心跌倒!」她一邊追,一邊笑得前仰後合。

  最小的女孩若男六歲,穿著紅色的小洋裝,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頭,笑聲清脆響亮,小小的雙手揮舞著,好像在演自己的遊戲劇場。

  「代弟,妳好好照顧妹妹們,知道嗎?」素蘭溫柔地喊著,目光落在大女兒身上,「我跟妳爸要去廟裡問神,妳在家看好妹妹們,要是有什麼事,就到隔壁找林伯伯,懂嗎?」

  代弟抬起頭,用力點了點頭,臉上帶著一股早熟的懂事神情,「阿母,妳放心,我會看好她們的!」

  素蘭笑了笑,心裡暖暖的。這個大女兒雖然年紀小,但總是懂事得讓人心疼。她知道,家裡的經濟不寬裕,平日裡三個孩子也只能靠鄰里之間互相照顧。

  隔壁的林伯伯正蹲在自家門口削著甘蔗,聽到素蘭的話,抬起頭笑呵呵地說:「代弟啊,要是妹妹們鬧事,就過來跟伯伯說,我在家喔!」

  代弟朝林伯伯鞠了個小躬,「謝謝林伯伯!」

  素蘭感激地朝林伯伯點點頭,心裡暖暖的——這樣的鄉村,雖然生活簡單清苦,但鄰里之間的情誼卻深厚,彼此守望相助。

  「好了,走吧。」進財輕拍了拍素蘭的肩膀,語氣裡透著幾分得意和興奮,「今天可是大日子,得讓神明給咱家小子賜個好名字。」

  素蘭輕輕將嬰兒裹緊,滿懷期待地站了起來。她的心裡明白,今天不只是為孩子取名字,更是希望能為這個新生命帶來好運和平安。她低頭在孩子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吻,輕聲呢喃:「乖寶貝,咱們今天就去請神明保佑你,讓你一輩子順順利利。」

  陽光灑落在他們身上,映照著這個家庭此刻最真切的喜悅與期待。


  一家人抱著嬰兒,走向村外的「福安宮」。這座廟是村裡的信仰中心,供奉著觀音菩薩和地方神祇。廟裡香火鼎盛,村民們有任何疑難雜症,無論是身體病痛還是家中不順,都會來這裡求問。福安宮最大的依靠,就是那位被視為師公的王道士——村裡人深信不疑的神明代言人。

  王師公的兒子是廟裡的乩童延年,年僅十二,卻已能替神明辦事。村裡的人都說這孩子生來就帶「天命」,是被神明挑中的人。有次村裡的牛病了,請了醫生也沒用,王家宮廟的乩童一上身,指點了一番後,牛竟然奇蹟般地康復。從那以後,村民們對福安宮更是深信不疑。

  當他們抵達廟前時,正好看到乩童在神桌前「辦事情」。少年乩童身穿白衣,額頭綁著紅布,臉上畫著符文,手中握著一對竹筊,不停擲在地上。村民們圍在旁邊,議論紛紛,廟裡瀰漫著濃濃的香煙,空氣中充滿了檀香的味道。

  二十分鐘後,王師公走出來:「來了。」看了一眼進財懷裡的嬰兒,臉上露出一絲嚴肅的神色,「就是這孩子要問名字的吧?」

  進財點點頭,將紅包遞上,「是的,師公。孩子滿月了,想請您幫忙問問神明,賜個好名字,也看看命格如何。」

  王師公接過紅包,眼神複雜地看了進財一眼。他與進財的父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老同學,兩人年輕時常在村裡的小溪邊釣魚、打鬧,也一起在田裡揮汗勞作。後來,他承襲家中的宮廟成為師公,而進財父親則繼續務農,肩挑家中九代單傳的責任。

  當年進財出生的那一天,他也在場,還替孩子算了一卦。當時他看著進財的八字,心裡沉了一下——這孩子的命格不尋常,天生剋父,帶煞氣。他瞞著其他人,私下找好友說了這事。

  「進財這孩子…恐怕會剋你。」當年,他皺著眉,語氣沉重地勸道,「我知道這話不中聽,但如果能早點把孩子送走,讓別人收養,也許能避過這劫。」

  邱父聽後久久無語,他抱著剛出生的進財,孩子的臉還紅撲撲的,小小的手指在空中亂抓,毫不知情。王師公的話像一把刀,扎在他的心裡。他們邱家九代單傳,這個孩子是家裡的命根子,怎麼能說送人就送人?

  「不行。」邱父的聲音低沉而堅定,「九代單傳,這孩子不能送人。我命不好,就認了。這是我邱家的骨肉,我自己養。」

  王師公看著他那雙決絕的眼睛,心裡沉重,知道再多勸也無用。結果,那劫終究還是應驗了——進財十六歲那年,邱父突發重病,沒撐過三個月就撒手人寰。王師公為他做了法事,卻也無法挽回命數。

  這些年來,每當看見進財,他心裡總有說不出的複雜情緒。既心疼這孩子生來背著這麼沉重的命運,又對當年的選擇感到無奈。如今,看著進財懷裡的嬰兒,他的心頭再度泛起一陣酸楚。

  「這孩子…長得真像你父親,小時候的模樣一模一樣。」王師公低聲說,語氣裡透著些許懷念與感慨。

  進財抿了抿嘴角,表情僵硬,喉頭滾動了幾下才低聲應道:「是啊…我也覺得像。」

  素蘭在一旁輕輕撫著嬰兒的手指,語氣溫柔:「我們就想讓孩子有個好命,還請師公幫忙。」

  王師公歎了口氣,他深知邱家已經家道中落,很難有好命的後代子孫,表面上還是微笑伸手輕輕摸了摸嬰兒的額頭,嬰兒忽然哆嗦了一下,他莫名的擔憂了起來,心情也更加沉重了。「我明白,你們放心,我會好好替孩子問神,看看命數如何。」

  說罷,他轉身走到神桌前,取出三炷香,點燃後插進香爐:「這孩子要問名字,還得請神明指示。」他一邊說著,一邊讓少年乩童站到神桌旁。

  乩童閉上眼睛,雙手合十,口中唸唸有詞。不多時,他的身體開始輕輕顫抖,臉上的符文彷彿發出微弱的紅光,手中的竹筊瞬間擲落在地——一正一反,是聖筊。

  「神明應允了,我們可以問。」王師公點點頭,拿過素蘭遞上的生辰八字,放在神桌前,然後示意乩童繼續擲筊。

  然而,當乩童為孩子擲筊時,連續三次擲出了「笑筊」——兩面都朝上,意味著神明不願回應或有所隱諱。

  內廳的空氣瞬間凝滯。王師公的臉色變得沉重,他看了一眼乩童,又低頭看著孩子的生辰八字,沉默了一會兒後低聲說:「這裡不方便說話,跟我進內廳吧。」

  王師公帶領他們走進宮廟深處的一間小房間,房內昏暗潮濕,牆角的青苔隱約可見。唯一的光源是一盞油燈,微微搖曳,散發著淡淡的油煙味,將每個人的影子拉得老長。

  王師公神情凝重地看著嬰兒,沉默片刻後,低聲說道:「這孩子的命格…恐怕有些坎坷,需多加小心。」

  進財聽得一頭霧水,皺著眉追問:「師公,什麼叫坎坷?你說清楚點,哪裡坎坷?」

  王師公瞥了他一眼,語氣更低沉了幾分:「這孩子命中犯煞,八字太輕,怕是難扛得住長命。小心點,恐有早劫。」

  進財聽得更不明白,心裡一陣煩躁,語氣變得急切:「什麼犯煞?什麼早劫?你到底是說我兒子會怎樣?」

  王師公沉默了一下,似乎在權衡怎麼說才不會太過直白,但若想幫好友護下邱家唯一的獨苗,就得狠下心來讓邱家人面對真相,看著進財急切的眼神,他終究還是低聲道:「唉…這孩子命薄,恐怕無法給你送終。」

  話音剛落,整個房間的空氣像是凝固了一般,沉悶得令人窒息。

  進財的臉色瞬間鐵青,額頭的青筋暴起,他猛地一腳踢翻了旁邊的木椅,椅子在地上翻滾,發出刺耳的聲響。他喘著粗氣,雙手握成拳,眼中充滿血絲,怒火和無力感交織在一起。

  「你放屁!」進財吼了出來,聲音在狹小的房間裡回盪,「我兒子好好的,才滿月你就咒他短命?!你到底是不是在亂說!」

  素蘭被嚇得抱緊懷裡的嬰兒,嬰兒被驚醒,哇哇大哭。她一邊輕拍著孩子,一邊紅著眼勸道:「進財,別這樣…這裡是宮廟,別亂說話…」

  進財喘著粗氣,死死瞪著王師公,似乎還想再說什麼,但抬頭一看到牆上的神像,心頭一震,彷彿有什麼東西壓住了他。他的喉嚨滾了幾下,強忍著怒氣,眼中仍閃爍著不甘和恐懼。

  王師公歎了口氣,語重心長地說:「我知道這種話你不願聽,但我不說,你們也無法防範。命數難改,但不是全無轉圜的餘地。」

  進財咬牙切齒地問:「那怎麼辦?你說啊!」

  王師公沉思片刻,緩緩開口:「可請神明庇佑,替他轉運。但這種事要講誠心,你們一家人得多做善事、積德行善,還要請神明降駕護持。也許,能改改這命格中的劫數。」

  進財一臉陰鬱,雙拳握得更緊,終究沒再多說什麼。一直沒說話的秀英終於開口了,擦了擦眼淚,小聲問道:「師公,若是請神,真的能救我孫子嗎?」

  王師公點了點頭,卻又補充道:「命有三分定,七分靠行。神明能保佑,但還得看你們的誠心。」

  進財低著頭,久久不語,心裡像壓著一塊巨石,悶得透不過氣。他知道,無論心中再怎麼憤怒不甘,到頭來也只能認命,祈求神明保佑這個來之不易的兒子平安長大。

  王師公歎了口氣,語氣緩和了些,「命數難改,但我們可以請神明賜個好名字,也許能改些命格。」

  他拿出毛筆,蘸上朱砂,慎重地在黃紙上寫下兩個字——長生

  「取名長生,求個長命百歲的意頭,希望這名字能添些福氣,讓孩子度過這命中的劫數。」

  進財的雙手顫抖著接過那張黃紙,喃喃道:「長生…希望你真能長命百歲…」

  素蘭緊抱著孩子,低聲啜泣:「長生…我的寶貝,阿母一定會讓你好好活下去。」

  王師公取出一張護身符,遞給素蘭,「把這護身符帶在孩子身上,或許能擋去一些災劫。」

  三人向王師公深深鞠了一躬,滿懷著無奈與沉重的心情,抱著嬰兒離開了宮廟。



  晚飯後,進財抽了兩根煙,沉默良久後,低聲說:「再生一個吧。我們一定能生個命硬的。」

  素蘭默默點頭,內心卻像壓上了一塊巨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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