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節 發財金——借貸遊戲

　　冬日的江南，天色陰沉，寒風夾帶著細雪，街道上的行人行色匆匆，唯恐被這冷風凍得透骨。李府的宅院內卻一片死寂，院落裡的樹枝枯黃，落葉積了一層又一層，與往日的繁華截然不同。

　　屋內，燭火幽暗，一名老父虛弱地躺在床上，蒼白的臉龐上滿是疲憊與病態。

　　「爹，您再忍一忍，郎中說這幾日藥效會見好。」李承志輕聲安慰，可心裡卻清楚，父親的病已拖了太久，家裡的銀子也所剩無幾，這劑藥，恐怕是最後一次能買得起的。

　　父親含混地「嗯」了一聲，虛弱地閉上眼睛，仿佛連多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了。李承志看著眼前的景象，心如死灰。

　　這個曾經是江南城鎮裡最富有的絲綢商號，如今卻在父親重病後，開始迅速敗落。貨物滯銷，店鋪虧損，親族見他家勢衰落，紛紛遠離，甚至原本忠心的夥計也開始悄悄尋找新東家。一切，都在崩塌。

　　他一生錦衣玉食，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為了幾十兩銀子而愁白了頭。他低頭看向手中的帳冊，原本萬貫家財的李家，如今只剩下幾間變賣不了的舊鋪子，現金流更是捉襟見肘，根本不足以支撐下個月的開支。

　　「爹病重，店裡虧損，若這樣下去，我們李家，恐怕要敗了。」他從未感覺自己離窮困這麼近。

　　「承志，別再愁眉苦臉了。」門簾輕掀，一名婦人快步走入，身著絲綢衣裙，面容姣好，卻帶著一股養尊處優的慣性與不耐煩。她，就是李承志的妻子，王氏。

　　「你在這裡愁死也沒有用，還不如聽聽我有什麼好辦法！」

　　李承志苦笑：「妳還能有什麼法子？」

　　王氏坐在他身旁，壓低聲音：「我聽娘說，衙門打算擴建府衙，將附近的房屋徵收。」

　　她頓了頓，眼中閃過一抹野心：「只要我們現在低價買下一間老宅，等官府高價收購，豈不是穩賺不賠？」

　　李承志怔了一下：「妳確定這消息是真的？」

　　「當然！這可是娘從府衙內聽來的！」王氏語氣篤定，「不信你去打聽，現在已經有人悄悄開始買房了，過幾天就沒便宜可撿了！」

　　李承志眉頭緊鎖，心裡有些動搖。

　　「可是…我們已經沒多少銀子了。」

　　王氏不耐煩地打斷：「我已經盤算過了，就差三十兩！只要湊齊，這筆買賣就穩了！」

　　三十兩。

　　對從前的李家來說，這根本不算錢，可如今，卻是壓垮他最後的門檻。

　　王氏見李承志沒有說話，決定開口「我們去財神廟借發財金吧。」

　　李承志一怔，臉色微變：「發財金？那可是財神爺的錢呀！我可不敢借。再說了，得十倍償還，妳這麼吝嗇，可願意？」

　　「哎呀，管它是什麼，只要能解燃眉之急就行！」王氏笑了笑，拉著他的手，「十倍就十倍，別忘了，這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，官府收購，那還能有錯？」

　　李承志猶豫地咬了咬牙，卻終究敵不過現實的壓力，點了點頭：「好…」

　　他看向角落裡，坐在矮桌旁讀書的兒子李文修，少年神情專注，絲毫沒察覺到父母的對話。「帶上文修一起去吧。」王氏突然補充，「一個人借十兩。」

　　李承志有些猶豫，最終還是應了聲。

　　當晚，他們帶著兒子，走進了李家村財神廟——

　　一個即將改變他們全家命運的地方。

　　這是一座香火鼎盛的財神廟。這座廟與其他財神廟不同，金碧輝煌，香火鼎盛，廟前的信徒摩肩接踵，人人眼神炙熱，嘴裡祈求的，

　　「財神爺，保佑我生意興隆！」

　　「求財神爺賜我發財！」

　　「希望我能翻本，一夜暴富！」

　　廟祝輕輕搖頭，眼中閃過一絲無奈。他見過無數人來此求財，有人小心翼翼，有人貪婪浮躁，更有人把財神當成搖錢樹，來時誠心叩拜，得財後轉身便忘。

　　廟內一角，立著一張「發財金」的牌子。「財神賜財，需有誠心，願借者可取發財金十兩，待財運興旺，十倍奉還。」

　　這是一筆「借來的財富」，考驗著一個人的誠信與能力。

　　有人借了，踏實經營，財運興旺，最後誠心奉還。

　　有人借了，投機取巧，貪念作祟，最終窮困潦倒。

　　

　　李承志一家三口跪在財神像前，低聲祈求：「財神爺，請讓我翻身，我願取發財金，日後定當十倍奉還！」

　　廟祝微微一笑，指了指供桌旁的一口金色寶箱：「財神爺仁慈，願意借你一筆發財金，讓你重回富貴之路。」

　　李承志滿心激動，顫抖著接過一錠銀子，心中滿是感激：「謝謝財神爺！我一定會還！」

　　李承志帶著剛從財神廟借來的發財金三十兩，回到家中，岳母早已等著他們，「這可是大好機會，不需要辛苦做生意，只要等著衙門出價，就能翻幾倍！」

　　李承志做最後的確認：「可這只是傳聞，萬一消息有誤，那房子買來豈不是砸在手裡？」

　　王氏不耐煩地揮手：「哎呀，你就是太膽小了！就算不徵收，房子還能租出去，怎麼都不會虧！」

　　岳母更是笑道：「你看看那些真正發財的人，哪個是靠勤勤懇懇做生意的？還不都是靠機會，一夜翻身！」

　　李承志被這一番話說動了，他想著自己既不是讀書人，也沒有輝煌的家世，若想發財，或許真的該賭一把？

　　於是，他把這筆發財金全數拿去，與岳母合資買下了一間老舊宅院，等待著衙門的「天價徵收」。

　　李承志滿心期待，時不時派人去打聽衙門擴建的進度，王氏和岳母更是興奮得不行，每日坐在院中喝茶、繡花，等著發大財。

　　「等官府來買我們的房子，我就買一輛大轎子！」

　　「我要添幾個丫鬟，讓整條街的女人都羨慕！」

　　「給兒子娶三房四妾，傳宗接代。」

　　「等錢到手，咱們再買個大院子，過上真正的富貴日子！」

　　然而，半年過去了，毫無動靜。衙門的擴建計畫，竟然改了方向，徵收範圍縮小，並未包含他們買下的房子！

　　王氏和岳母大驚失色，連忙想把房子轉手賣掉，卻發現根本無人問津。富貴人家忌諱官府氣場，認為衙門煞氣過重，絕不願意沾染。普通百姓則嫌棄宅院年久失修，牆壁剝落，屋樑微微傾斜，修繕費用遠超房價，根本不划算。無奈之下，她們試圖將房子租出去，卻發現地基鬆動，每逢下雨便積水滲漏，鄰里也勸告：「這宅子住不得，進去的，沒一個能長住的。」

　　一筆原以為穩賺不賠的買賣，竟成了砸手裡的燙手山芋。

　　「怎麼會這樣？不是說一定會賺嗎？」

　　「財神爺怎麼不保佑我們？」

　　王氏和岳母開始怪罪命運，卻絲毫不願承認自己的貪婪與無知。更糟的是，這幾個月來，她們以為自己「即將成為富人」，花錢如流水，四處借錢買綢緞、請廚子，過著提前享受富貴的生活。

　　現在，房子砸在手裡，債卻堆積如山，所有人都開始逼債。李承志終於慌了，手上已經沒有其他資產能夠周轉。

　　他徹底破產了。

　　李承志坐在院中，雙手緊握著茶盞，指節因用力過猛而泛白，他的腦中嗡嗡作響，這幾個月來的失敗與變故，讓他幾乎無法喘息。「不可能的…不可能的！」他喃喃低語，嘴唇顫抖。

　　然而，壞事還沒有結束。

　　這天，妻子匆匆跑進來，滿臉慌張:「文修的考榜下來了…」

　　李承志猛地站起來，雙眼燃起最後一絲希望，「文修，他考上了？」

　　王氏臉色難看，遲疑了片刻，才低聲道：「文修，落榜了。」

　　李承志如遭雷擊，後退一步，扶著門框站穩，「怎麼可能？他前次已進入府學，這次只差臨門一腳，怎麼可能名落孫山？！」

　　王氏泣不成聲，沒有回答。他又看向剛走進屋的兒子，李文修面色灰敗，手中緊握著落榜的公文，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氣一般。

　　「爹…我怎麼可能落榜？」他顫抖著說，眼中帶著掙扎與不甘，「我這次答得極好，連夫子都說穩妥，怎麼會…怎麼會…」

　　「是不是有人動了手腳？」李承志猛然想起某些傳聞，「是不是有人在金榜上做了手腳？」　　

　　「不是。」王氏低聲道，「聽說這次科場主考官換了人，重新審查了考生的家世背景，結果…李家因近年來有財務問題，被認為‘家道中落’，名聲受損，未被選中。」

　　李承志臉色煞白。這一刻，他終於意識到——不只是他失去了財富，他的兒子，也失去了未來！

　　因為他向財神借來的發財金，不是從天而降，而是從他兒子的命運中抽走的！

　　「文修，這是…因為我嗎？」他顫抖地望向兒子，卻看到李文修痛苦地閉上眼睛，臉色蒼白，一語不發。

　　李承志失魂落魄地坐在門口，寒風如刀，刮得他渾身顫抖。身後妻子王氏哭鬧不休，岳母更是怨天尤人，四處埋怨：「這不是我們的錯，財神爺怎麼不保佑我們？早知如此，我們應該去更靈驗的石家莊財神廟。」

　　李承志猛然回神，對啊，財神爺！

　　他忽然眼神一亮，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，拔腿狂奔，直奔石家莊的財神廟。

　　那夜，李承志做了一個夢。

　　夢境中，財神站在金光之中，負手而立，語氣淡然：「城東的商鋪缺人手，你若肯去學習，便還有翻身的機會。」

　　李承志猛然驚醒，心臟怦怦直跳。他知道，這是財神在給他最後的機會！

　　第二天一早，他立刻跑去城東的一家布匹商鋪，心中暗自激動：「只要財神還願意給我機會，我就還有希望！」

　　可當他聽見店主開出的工資時，臉色瞬間沉了下來。

　　「一天只給五文錢？！這麼少？！」

　　店主瞥了他一眼，語氣冷淡：「就算你曾經是絲綢商號的少東家，但在我這裡只值這個工錢。」

　　李承志咬牙，心裡湧起憤怒：「這點工錢，能做什麼？這是財神給的機會？！」

　　他轉身離去，覺得這份工作配不上他，覺得財神在戲弄他。

　　可他不知道，他剛剛錯過了財神給予的最後一次試煉。

　　這間布匹商鋪的幕後東家，其實是江南最大的布料商，掌櫃也願意收他為學徒，全是因為財神給了他這個機會，讓他能夠東山再起。

　　若是他能夠耐住性子，在商鋪裡學習，短短數年內，他必定能憑借才華與經驗，再度翻身，甚至比從前更加成功。

　　然而，他選擇了放棄。

　　李文修無法參加科考之後，隨父親四處借錢度日，返鄉途中遭遇盜匪，跌落山崖，雙腿盡廢，自此成為殘廢。李家，再無後人承襲香火。

　　「這…這是報應嗎？」然而，他還來不及哀悼，更可怕的事情接踵而至。家中接連發生病災，岳母先是重病而亡，王氏也隨後染上惡疾，臥床不起。

　　這個家族，終於走向滅亡。

　　大殿上石長春思索著剛剛發生的一切。

　　李承志，從富貴少東家淪落為乞丐，最後客死街頭，竟只因一筆「發財金」。

　　財神真的會賜財嗎？如果不賜財，那「發財金」又是什麼？

　　身後，一道渾厚的聲音響起「財神不食人間煙火，根本無發財金一事。」

　　石長春抬頭，見趙財神負手立於殿前，眉目淡然，燭火將他的身影拉得幽長。石長春沉思片刻，低聲道：「可為何，世人皆以為財神能賜財？」

　　趙財神微微一笑：「那是人類的貪婪。」

　　他轉身望向廟外，緩緩道：「世人皆知財富得來不易，卻總是期望捷徑。」

　　「於是，他們將希望寄託於神明，妄想透過香火與供奉，換取不勞而獲的財富。」

　　「財神從不賜財，亦不阻人求財，因財運本應流轉於世。至於財富流向何方，又由誰承載，財神靜觀其變，順應天道給予點播罷了。」

　　石長春若有所思：「所以，真正的財富，不是‘求來的’，而是‘配得上的’？」

　　趙財神微微頷首：「正是如此。」

　　「你看李承志，若他當初珍惜你給的機會，選擇進布匹商鋪學習，經過數年沉澱，或許能東山再起。但他選擇了假財神的‘捷徑’，最後反被吞噬財運，傾家蕩產，連後代的命運都搭上了。」

　　石長春輕輕一嘆：「人們總想要財富，卻不願為財富付出代價。」

　　趙財神目光深遠：「所以，你明白該如何成為真正的財神了嗎？」

　　石長春神色凝重，緩緩點頭：「財神不賜財，而是讓財氣流動，指引有緣人找到屬於自己的財運之道。」

　　趙財神露出欣慰的笑容，接著他揮袖，燭火搖曳，光影變幻，映照出另一幕景象。「我們接著看看——散財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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