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夏的美國夏威夷,陽光明媚,海風帶著椰子的香氣。丁伯牙出生在這座天堂之島,他的父親是一名鼓手,母親則是一名英語教師,創辦了一間小型的英語教育中心。母親信奉佛教,家裡奉行素食,伯牙從小就被教導「不可殺生,食物皆有靈」。母親溫柔,但對他的管教甚嚴。
六歲那年,伯牙隨母親來到台北。這是一座與夏威夷截然不同的城市。
夏威夷是綿延無盡的海岸線與搖曳的椰子樹構成的樂園,陽光慵懶地灑在金色的沙灘上,海浪輕輕拍打著礁石,空氣中永遠瀰漫著淡淡的椰奶與海鹽的氣息。而台北則像是由無數錯落的小巷拼湊而成的迷宮,騎樓下總有阿公阿嬤坐著納涼,街道兩旁掛滿了斑駁的霓虹招牌,午後時不時下起雷陣雨,雨過天晴後,地上的積水倒映著掛滿招牌的街道。
走在台北街上,雨後空氣裡混雜著青草味與剛剛出爐的燒餅香。這是伯牙對於這座繁華都市,的第一印象。
他眼裡第一眼的台灣,是在來時的飛機上。
透過小小的圓形窗戶,他看見無邊無際的雲層緩緩散開,露出一片深藍色的海洋。海面波光粼粼,像是鋪滿了碎銀。再往下,土地漸漸浮現,一座座綠油油的山巒錯落在島嶼中央,像是浮在海上的綠色寶石。
機翼下,城市的影子慢慢展開,一條條蜿蜒的河流穿過市區,兩旁是密密麻麻的小房子,紅屋頂、灰水泥牆,有的頂樓還加蓋了鐵皮屋,錯落不一。他看見馬路上有無數小小的車子移動,像螞蟻成群結隊,又看到田野間交錯著窄窄的水道,在陽光下閃閃發亮。
「這就是台灣嗎?」他輕聲問。
他看著窗外,雲層下的大地陌生而遙遠,這裡沒有夏威夷金黃的沙灘,也沒有熟悉的海浪聲。相反,映入眼簾的是擁擠的房屋、縱橫交錯的河道,與數不清的小巷弄。
母親伸手撫了撫他的頭髮,微笑說:「這裡才是家,孩子。」
伯牙點點頭,但他心裡明白,這裡與他的「家」,並不一樣。可是,他沒有說出口。
他的中文不好,母親便安排他上午去本地小學學習,下午回家接受美國的函授課程。白天,其他小孩嬉戲時,他總要騎著一輛比自己還高的單車往返兩個世界。夜裡,他在功課中昏昏欲睡,母親仍然堅持讓他完成英文閱讀,總是說:「語言是你的財富,伯牙,這個世界上沒人會為你的笨找藉口。」
母親說完這句話後,父親總會在她轉身離開時,低聲湊近伯牙耳邊,眨眨眼說:「笨的人學語言,聰明的人讓別人說他的語言。」
音樂,是他與父親唯一的語言。
母親在學校找到一份英語教師的工作,父親則四處接案,做音樂相關的工作,雖然收入不算穩定,但勉強可以過活。他們搬進了永康街附近的一棟老公寓,房子不大,家具簡樸,但有一台父親帶來的二手鋼琴和一把老吉他,這讓伯牙感到安心。
他並不愛說話,從小性格溫和,習慣默默觀察周圍的一切。但內心深處,他總是渴望被認同,渴望自己做的事情能夠獲得別人的肯定。
伯牙的父親總是忙於工作,但承諾每週帶他去聽音樂。這也是父親唯一的例行習慣,不管家裡經濟如何,都會在週五晚上去那裡坐上一會兒,喝一杯啤酒,聽一場現場演奏。伯牙問過他:「為什麼一定要來這裡?」
父親只是笑笑地說:「因為這裡有靈魂。」
伯牙不明白什麼是「靈魂」,但他喜歡音樂。
於是,那個週五晚上,他跟著父親第一次踏進台北的爵士樂吧。
樂吧位於一條不顯眼的小巷子裡,門口掛著一個紅色的燈籠,燈籠下寫著:「Blue Note Café」。
他和父親推開酒吧的木門,裡頭燈光昏黃,牆上掛著一些黑膠唱片,還有幾張外國爵士樂手的老照片。空氣中有淡淡的威士忌香氣,混著煙草和木質家具的氣息。
舞台上,幾個樂手正在調音。貝斯手低頭撥弄琴弦,鼓手用鼓棒輕敲著鈸,鋼琴手按了幾個音符,像是在對話。最後,一名穿著襯衫、戴著墨鏡的薩克斯風手站到了舞台中央,閉上眼,開始吹奏。
他還沒坐下,就被一陣低沉渾厚的貝斯聲吸引住了。那聲音像是從地底湧出的暗潮,穩定而有力,彷彿每一次撥弦都敲擊在他的心口,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情感。他感受到胸腔隨著低音共鳴,那是一種奇妙的震動,不只是耳朵聽見,而是整個人被包裹在音樂裡。
鼓手輕輕敲了幾下鈸,緊接著,鋼琴的旋律如細水流長,慢慢鋪開整個空間,貝斯的低鳴交錯。音樂像是一座建築,一層一層地堆疊,貝斯是地基,穩穩地承載著一切,而鋼琴則為這座建築增添光亮與細節。
然後——薩克斯風響起。
它像是一道穿透夜色的微光,悠揚、慵懶,帶著歲月的痕跡,像是訴說著一個久遠而熟悉的故事。貝斯仍然在背景低鳴,像潮水一樣穩穩托住整個旋律,而薩克斯風則在浪潮上滑行,自由而流暢。
伯牙愣住了。
這與他在收音機裡聽到的旋律完全不同,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情緒——像是溫柔的低語,又像是歲月流逝後的回憶。鋼琴輕輕滑動音階,貝斯深沉低鳴,鼓聲如同心跳,而薩克斯風的旋律彷彿一個長久未見的朋友,在耳邊輕聲說話。
他轉頭看著父親,發現父親低垂著眼,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,彷彿在心裡默數節奏。伯牙忍不住問:「爸,這種音樂叫什麼?」
「藍調爵士。」父親喝了一口酒,微笑著說:「這種音樂的靈魂,就是懷舊的憂傷。」
「懷舊的憂傷?」他輕輕地重複了一遍,這個詞彷彿在他心裡輕輕落下,蕩起一圈圈漣漪。
他聽著那悠長的旋律,感覺心裡有個地方被觸動了——彷彿他從來都認識這種音樂,彷彿它是某種遺失的記憶,如今被找了回來。
回家後,他爬上床,卻久久不能入睡。
腦海裡仍然回蕩著那低沉渾厚的貝斯聲,薩克斯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震動,像是海浪推著海浪,一層層拍打在心口。他閉上眼,彷彿仍置身在爵士樂吧裡,那根弦像是擁有自己的生命,彎曲、流動、低語,訴說著一段遙遠而不可言說的故事。
他從床上爬起來,走到客廳,拿起父親留在沙發上的吉他,試探性地撥動琴弦。
他不太會彈,但努力照著記憶中的低音,一點點摸索著那種溫厚又帶著一絲滄桑的韻味。指尖按下的每個音都帶著些許顫抖,他試了又試,雖然還無法真正模仿出貝斯的渾厚感,但他知道,自己已經找到了想要追尋的音樂。
那是屬於他的音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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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中使用的該字號為虛構字號,故事情節如有雷同,純屬巧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