廟門前的長燈被風吹得微微晃動,夜色將整個福安宮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。屋簷下的銅鈴輕輕搖曳,發出清脆的聲響,像是在見證這場關鍵的交接儀式。
大殿內,王師公身著道袍,盤腿坐於神桌前,面色凝重,手中握著一炷未點燃的長香。他的對面,長生也身穿整齊的道服,神色肅穆。站在兩人身後的,是延年與進財,他們分立兩側,目光緊盯著即將發生的一切。
王師公緩緩點燃手中的長香,舉至額前,閉目低聲誦念:「今,王家道法承襲至此,吾王聖豪,願退居側席,將此位讓與邱長生。願福安宮之香火綿延,神明護持,壇主得承庇佑。」
他睜開眼,將香插入香爐,接著起身,從桌案上取下一塊刻有「壇主」二字的木牌,雙手恭敬地遞給長生。
長生深吸一口氣,雙膝跪地,雙手接過木牌,低頭叩首,語氣沉穩:「弟子邱長生,誠心領壇,願盡忠職守,護持神靈,庇佑信眾。」
此時,站在一旁的進財與延年一同上前,各自點燃手中的香,向神像叩首,口中唸誦:「福安宮香火延續,太子爺顯聖,護佑信徒,澤被蒼生。」
此時,大殿內的燭光閃爍,供桌上的神像似乎在昏黃燈火下微微顫動,彷彿在見證這場交接的完成。
王師公深深地看了進財一眼,然後退後一步,將福安宮的大權交付於他。
從此刻開始,福安宮的掌事者,不再是王家,而是邱家。
長生將「壇主」木牌恭敬地放回供桌上,然後再次叩首。站起身時,他的目光閃爍著掩不住的野心與激動——這一刻,他終於掌控了福安宮,真正成為了這座宮廟的主人。
王師公則站在原地,沒有表情地看著這一切。
兩個小時後。
王師公望著車窗外,福安宮的牌樓漸行漸遠,團團的霧繚繞在遠處的山頭,他的心情沒有預想中無限光明,反而一片沉寂。
副駕駛座上的延年低頭沉默,膝上的診斷報告被他捏得皺巴巴的。車內瀰漫著淡淡的草藥味,是王師公早上給他煎的藥。
「阿爸……」延年終於開口,嗓音低啞,帶著些許無力,「我們終於可以走了嗎?」
王師公淡淡地「嗯」了一聲,沒有多說。這是他盼了大半輩子的事情,現在的福安宮已經是邱家的了,與王家無關。
「可是……」延年張了張嘴,終究沒有說下去。
可是什麼?這也是延年期待的結局才是,為什麼他的心裡不踏實。
王師公斜睨了他一眼,終於開口:「你還想待在那裡?」
「不是。」延年連忙搖頭,疲憊地靠在座椅上,望著後視鏡裡越來越小的宮廟,「我只是,害怕這一切都是假的。還有……一點點的不習慣。」
「不會的。」王師公冷淡地說,「這輩子最該不習慣的,就是當乩童。」
延年勉強笑了笑,但眼底的沉鬱卻揮之不去。他長年乩童的歲月,讓他的身體早已千瘡百孔。上個月病倒後,送醫檢查,結果讓他徹底明白——
「五臟六腑功能退化……」延年苦笑,手指輕輕摩挲著膝上的診斷報告,「醫生說,要是再晚一點,腎…可能連透析都來不及。」
王師公皺起眉頭,「我們現在就去台北治病。」
「大家不是說,乩童……短命嗎?」延年淡淡地說,「阿爸,你不也因為這樣,讓長生跟延壽…接我的班嗎?」
王師公沉默。
「早些年本以為我可以退休,沒想到長生…」延年轉頭看著他,眼神透著一絲複雜,「阿爸,我走了以後,長生…不會有事吧?」
王師公閉上眼,語氣平靜:「那也不關我們的事了。」
延年微微一愣,過了許久,才輕輕點了點頭,「……我明白了。」
現在他管不了這麼多了,他太後悔沒有早點讓延年退下來,他曾經失去過兩個兒子,如今只想救這倖存的兒子延年,這些年他賺的錢足以幫延年移植腎臟、心臟…總之,王家有的是錢。
車子駛入高速公路,遠離了福安宮。王師公緊握方向盤,眼神堅定——他要帶延年去台北治病,也要徹底斷了與福安宮的關係。
因為祖父王雄開啟了這條路,父親金龍因此走上絕路,而他自己也奉獻了五十年,甚至賠上了兩個兒子。如今,他不想再讓延年重蹈覆轍,這一切——該結束了。
進財站在福安宮的神壇前,嘴角掛著滿意的笑容。他抬頭望向香火鼎盛的宮廟,這裡已經不再是王家的地盤,而是邱家的了。如今的福安宮,比過去更加興旺,長生乩身的名氣傳遍了整個鎮上,許多香客都說他比延壽更靈驗,甚至有外地的富商專程來問事。
這,才是他的時代。
「來,喝酒!」進財舉起酒杯,滿臉紅光地朝柳鳳笑道,「咱們邱家終於翻身了!」
柳鳳嬌笑著,接過酒杯輕啜一口,眼底卻透著一抹精明的光芒,「可不是嗎?當初你說要把這宮廟搶過來,連我都沒想到,這麼快就成了。」
進財放聲大笑,拍了拍她的手背,「這就是我的本事。接下來,只要信徒們有慾望,就會不斷送錢進來,福安宮可是搖錢樹!」
柳鳳端著茶杯,眉眼帶笑,但心裡並不完全認同。她知道進財最近的「手氣」並不好,他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精明,能夠靠投資賺大錢,卻沒想到這幾年做生意接連失敗,原本投資的商行倒閉,鋪子租出去沒人要,甚至炒股票時聽信內線消息,結果一口氣虧得血本無歸。
最糟的是,他還迷上了六合彩,每天夢見自己中頭獎,結果不但沒發財,反而欠了一屁股賭債。賭場裡的「朋友」一開始對他客客氣氣,後來見他還不出來,臉色也越來越難看,這幾天甚至已經有人找上門來催帳。
柳鳳壓低聲音提醒:「不過,你說的話,可別忘了。富貴是你的兒子,絕對不能讓他沾染宮廟的事。」
「那當然。」進財語氣堅定,「富貴要讀書,將來做大事,宮廟這些東西,他不能碰。」
他們夫妻倆心意相通,早已計畫好,要讓富貴脫離這些鬼神的糾葛。他們要讓兒子成為真正的上等人,而不是一輩子困在乩童和神壇裡,像那些命苦的傢伙一樣。
「但芳華……」柳鳳語氣一頓,笑容轉為淡淡的憂愁,「她也必須去嗎?」
進財冷笑,「她是女兒,將來還不是要嫁出去,現在讓她在宮廟裡幫忙,至少能給家裡賺錢,說不定她跟若男一樣,會通靈呢!」
「呸呸呸!你別詛咒女兒,我是希望她能跟若男一樣嫁入大戶人家,但我可不希望她會通靈。進財…你有沒有發現若男…瘦的跟皮包骨似的。她該不會也…」
「呸呸呸!你才別咒我女兒,長生如果有個好歹,我還得依靠若男呢!早知道她會通靈,我就不會把她嫁給胡家,真是便宜那胡家。」
就這樣,邱富貴被當作邱家傳宗接代的寶貝,被精心保護著,而芳華則被安排到宮廟學習,如何成為「假靈媒」。
長生跪坐在神桌前,捧著香,默默地誦念請神咒語。
「弟子長生,誠心叩請……請太子爺降駕,賜予指示……」
可無論他怎麼請,福安宮的三太子,始終沒有回應。
屋內的燭火靜靜燃燒,香煙盤旋不散,空氣凝滯得讓他喘不過氣來。
他知道,三太子已經不認他了。
他試過一次又一次,跪了三天三夜,祈求神明降駕,可每次都是一片死寂。他的內心像被針扎一般難受,他知道,自己已經無法再成為三太子的乩身。
可這條路,沒有回頭的可能。
他,必須請神,否則這福安宮的未來,就會變成村民的笑柄。
於是,他換了一種方法——他轉向長昇宮的那一位。
那一夜,他做了一個夢。
夢中,一個低沉而詭異的聲音對他說:「我可應你。」
長生驚醒時,後背冷汗浸濕衣襟,但他也知道——他有神可以請了。
長昇宮裡,夜深人靜,冷風吹過廟門,帶起微微的簌簌聲。外頭的木門斑駁破舊,門檻上殘留著歲月的痕跡,然而一踏進大殿,卻與外頭的荒涼形成強烈對比。
裡面很乾淨,供桌上的香灰被細心地掃過,神像前擺放著新鮮的水果供品,連燭台上的燭淚都整理得極為整齊,看得出來,這座宮雖然破舊,卻一直有人悉心供奉。
香火跟在長生身後,雙手緊緊握著衣角,眼神透著不安。她看著長生熟練地走向供桌,恭敬地點燃三炷香,雙膝跪地,朝神像深深叩首。
這不是福安宮的太子爺,這是長生自己找到的「神」。
「長生……」香火的聲音微微顫抖,「你真的要這麼做嗎?」
長生沒有回頭,只是緩緩地將三炷香插入香爐,煙霧冉冉升起,縹緲之間,他的眼神深邃而冷靜。
「一直裝下去,早晚會露餡。」他的聲音低沉卻堅決,「福安宮的太子爺已經不認我了,我再怎麼演,阿爸遲早會察覺。既然如此,不如換一位願意幫我的。」
香火的指尖發白,她知道長生已經決定了。
他要換掉太子爺。
這句話落在她的耳中,像是一聲驚雷。「可是……」她吞了吞口水,壓低聲音,「你可以跟阿爸說實話。」
長生語氣低沉:「不可以!現在我是阿爸唯一可以依靠的兒子,如果他知道我請不動太子爺,他會去找三姐,然後…然後,就會放棄我了。」
他說完這句話,指尖微微顫抖,緊緊攥住衣角,像是在壓抑著某種恐懼。
以前,他與延壽爭,後來,跟若男搶,現在,終於沒有人能與他爭了。只是——他這個乩童是假的。
「那我們逃吧!」香火猛地抬頭,眼中閃過一抹堅定,「我們可以離開這裡,去別的地方……」
長生的嘴角浮起一抹苦澀的笑,「逃?妳覺得,我能逃得了嗎?」
「可是——」
「妳以為阿爸會放過我?妳以為神明會放過我?」長生低聲道,眼底泛起一抹冷色,「我現在……已經不是普通人了。」
香火的心猛地一沉,眼淚瞬間湧了出來。她知道,長生已經離不開福安宮了。
可是,她還是不願意放棄。
她緩緩地伸出手,顫抖地握住長生的手掌,輕聲道:「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,我都不會離開你。」
長生怔了一瞬,微微睜大了眼睛,難以置信地望著她。「香火……」
「我們私訂終生。」香火緊緊握住他的手,語氣堅定,「不管將來發生什麼,我都會陪著你。」
長生心口一陣發緊,他知道阿爸不准他們結婚,阿嬤臨終前還擔憂他跟香火的婚事。他咬緊牙關,緩緩地握住香火的手,低聲道:「好。」
香火的眼神無比堅定,「不管你請的是什麼神,我都不會離開你。」
長生看著她,許久,才輕輕地點了點頭,將她緊緊摟入懷裡。這是他這一生,唯一擁有的溫暖。另一個慾望在心中漸漸燃起。
29歲的他——想要有兒子。
若找不到介紹人結識丹楓,請在社團多多交流。
→臉書社團
本文中使用的該字號為虛構字號,故事情節如有雷同,純屬巧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