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北的冬天,雖無雪,卻有股濕冷的滲骨之寒。巷弄內,古老的紅磚洋房依舊靜靜矗立,見證著歲月的變遷。在這條巷子深處,一座三層樓的獨棟透天厝,隱藏在繁華與沉寂的交界處,那是董家的家宅。
董母——董林韶華,七十五歲,身材仍保養得宜,眉眼雖染上歲月的風霜,卻仍帶著當年的韻致。她的一生如同這幢房子,歷經風雨,依舊穩穩地站著,只是內裡,早已生滿了歲月的裂痕。
她的丈夫,二十多年前在一場意外中過世,留下一筆不小的遺產與數間房產。當年,這些房子不過是普通的透天厝,誰知,時代變遷,房價一路飆漲,竟讓她這個寡婦與五個孩子衣食無憂。她深知再多的遺產,終會坐吃山空,但沒有維生技能又沒有經商的頭腦,只能靠「房地產」了。於是,她守著這些房產,靠收租過日子,也養大了一群兒女。
她的四個女兒與一個兒子,無一不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。他們親眼見證母親不曾工作,卻能過著不愁吃穿的生活,於是,他們心裡都深信不疑——「買房就是財富,房地產就是一切」。
長女董青蘭,五十歲,年輕時曾有過短暫的婚姻,後來與丈夫離異,一個人撫養孩子,靠著母親資助,自己也買賣房屋,成為了一名資深「包租婆」。她個性冷靜,總是穿著端莊的套裝,手腕上戴著當年最流行的翡翠手鐲,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一種不容侵犯的威嚴。
次女董青荷,四十八歲,曾在銀行工作過幾年,學到一些金融知識後,便毅然辭職,開始專心投資房產。她比大姊更有膽識,從不戀舊,買賣房子快狠準,從不眷戀任何一處房產,只要能賺錢,她可以當機立斷地賣掉任何一間房子。
三女董青竹,四十五歲,年輕時曾想追逐自己的夢想,當個畫家,可惜現實無情,藝術市場並不如她所願。最後,她還是回到了這個家族的「生意」——炒房。雖然她嘴上總是不服氣,認為自己原本應該走上一條不同的人生道路,但她依舊沒有掙脫這個家族的軌跡。
四女董青梨,四十二歲,是家中最活潑、也最擅長交際的人。她不像大姊與二姊那般謹慎,也不像三姊那樣帶著遺憾,而是最懂得如何運作人脈。她結交了不少政商界的人士,總能在房地產市場中嗅到第一手消息,每一次交易,她都是那個最早得知資訊、也最先出手的人。
最小的兒子,董青樺,三十八歲,是家中唯一的男孩,從小備受母親寵愛。他並沒有姊姊們那樣的決斷與精明,反倒像個被呵護的少爺,雖然手上也握有幾間房子,卻並沒有真正打理過任何一樁買賣,日子過得悠閒而無憂。
這六個人,曾經在這三十年來,見證了台灣房地產的繁華與瘋狂,他們不曾懷疑過自己的選擇,甚至從未想過有一天,這樣的生活方式會出現問題。
然而,時代變了。
冷風裹挾著濕氣,從巷弄間穿梭而過,吹落了董家老宅門口那一株老桂樹的葉片,枯黃的葉片在地上翻滾,彷彿這個家族命運的寫照。窗內的燈光昏黃,映照著餐桌上擺滿的一桌佳餚,紅燒蹄膀、清蒸石斑、炒山蘇,還有一碗熱騰騰的雞湯。但此刻,無人動筷。
董母坐在主位上,滿頭銀髮梳得一絲不亂,身上仍舊穿著她習慣的深紫色棉質旗袍,雖已七十高齡,仍保持著一貫的端莊與氣度。然而,那雙握著象牙筷的手,卻微微顫抖。
「青荷,你再說一遍。」她的聲音有些發抖,卻不容置疑。
董青荷臉色蒼白,放下手中的瓷湯匙,指尖在桌上無意識地繞著杯口。「媽,我…我們的房子,現在…賣不掉了。」她深吸一口氣,「市場上的買家根本貸不到款,連議價的都沒有。」
「怎麼會?」董青蘭皺眉,聲音冷靜但透著一絲不安,「台灣房價不是一直在漲嗎?遇到震盪,最多等幾個月,房價還是會上來。」
「這次不一樣。」董青荷苦笑,「政府這次的打房政策,直接讓銀行停掉許多貸款額度,利率又高,買家根本買不起。更糟的是,房市開始反轉了。」
餐桌上的空氣沉重得彷彿要壓垮所有人。
三女董青竹沉默許久,忽然開口:「青荷,我記得你有一間信義區的公寓,這個地段應該還能賣吧?」
董青荷苦笑,「這個月我已經掛牌降價了三次,還是沒人來看房。」
「怎麼可能?」四女董青梨眉頭緊皺,她是家中最靈活、消息最靈通的人,這陣子她也聽說房市不景氣,但沒想到竟嚴重到這個地步。
董青竹苦笑,「這不奇怪,畢竟我們當年買這些房子的時候,房貸利率很低,現在漲了,買房的人自然負擔重了,銀行又收緊貸款,沒人能買得起。」她頓了頓,「再說了,政府這幾年已經讓很多年輕人對買房死心了。」
她的話,讓整個房間陷入更深的寂靜。
董青蘭抿緊嘴唇,離婚後一直靠收租生活。這麼多年來,她以為房子就是人生最穩固的資產,可現在,這些曾經視為「印鈔機」的房子,竟成了甩不掉的負擔。
「這…這只是短期的吧?」董青樺語氣有些不確定,「房價不可能真的跌吧?政府應該會有辦法救市吧?」
「政府這次不會救。」董青荷搖頭,「現在政府想的是讓房價回歸基本面,讓投機客退場,讓年輕人可以負擔得起房子。我看過政策分析,他們這次是玩真的。」
董母的手指在膝上輕輕攏緊。
她這一生,從未真正工作過,也從未懷疑過自己的決定。三十年來,她的房子就像是一座金山,養活了這個家,也讓她的子女一個個走上「炒房」的道路。她以為,房地產是最穩固的生意,是可以一代代傳承下去的財富,然而,她萬萬沒想到,這個信仰竟然也有崩塌的一天。
「媽…」董青竹終於開口,「我們該怎麼辦?」
這一句話,如同劃破黑夜的閃電,刺痛了在座每個人的心。
董母緊閉雙眼,彷彿回到了三十年前,丈夫突然離世,她手足無措,但她告訴自己,只要守住這些房子,一切都會好起來。
時間回到50年前。
董父,早年在台北經營一家小型進出口貿易公司。1975年,在長女出生之際,他以十一萬元的價格,購置了位於板橋民生社區的一處三房兩廳,作為將來女兒的嫁妝。當時,台灣正處於經濟起飛階段,房地產市場尚未過熱,購房對於中產階級而言,尚屬可及之範圍。
隨著家庭的擴展,董父秉持著「為每個孩子準備一份嫁妝」的理念,陸續在1978年與1981年,分別購置了位於中和景新街與中壢龍岡路的房產。這些房子價格相對實惠,例如,1978年,中和景新街的房價約為每坪一萬元,總價二十萬元即可購得二十五坪的房屋。
然而,天有不測風雲。1994年,董父因一場意外突然離世,留下了這三處房產和尚未成年的孩子。董母在悲痛之餘,毅然扛起家庭的重擔。她以租金收入維持家計,並供養孩子們的教育與生活。
董母剛開始投資房產的時候,台灣房市正經歷一波低潮,因為1990年代建商過度開發,導致供過於求,房價長達十年停滯。當時的房子很便宜,隨便買一間,都能靠租金養房貸。董母就是在那個時期,開始學會買房、收租。
到了2003年,SARS疫情後,全球寬鬆貨幣政策開始推動房市,台灣房價進入了一波長達十五年的大漲期。2008年金融海嘯後,美國採取量化寬鬆政策,大量資金湧入市場,房價不降反升。
董家從這一波大潮中獲利,陸續買進好幾間房產,並且開始「借錢買房」,以房貸槓桿滾動資金。
2016年,政府推出房地合一稅,試圖抑制投機炒房,但當時低利率環境仍讓房市繼續攀升。一直到2020年,疫情來襲,全球央行再度寬鬆,台灣房市迎來最後一波爆發,這幾年,董家以為自己站上了財富的巔峰。
但他們從未想過,這座金字塔的頂端,其實已經開始崩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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