辦完父親的葬禮,沐冉跟妹妹回到父親生前宜蘭老家,姊妹倆坐在客廳,桌上擺著房產文件。客廳角落堆著十幾箱未拆封的箱子。紙箱上用黑色筆大大地寫著“爸的工作道具”,“爸的長靴”..。
爸爸進醫院後沒多久,沐冉便賣了公寓搬進兩房一廳的租房,不比之前的公寓寬敞,沐冉只好把弟弟跟父親不常用的東西通通搬來老家。趁著今天妹妹吵著要看老宅,她決定順手搬幾箱回去捐贈。
房子太久沒通風,有股霉味,妹妹左手摀著鼻子,胖嘟嘟的右手不停的揮舞「姊,這裡怎麼比印象中又舊又小很多?」
沐冉沒好氣地回她「妳有二十年沒來了吧?」
妹妹陰陽怪氣的壓低聲音「姊,聽說奶奶當初是在這裡去世..這會影響房價嗎?」
沐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「閉嘴。」
妹妹對奶奶的印象不深,雖然小學每年暑假姊姊會帶著她跟弟弟過來住上十天半個月,但她跟弟弟都不習慣鄉下無聊的生活,總吵著要回台北。直到現在,她依然不明白沐冉為何對這個破地方情有獨鍾,一有時間便往這裡跑,每次颱風總要破壞點什麼,她也不厭其煩的修整。
妹妹帶著期盼的眼神「姊,爸的遺產怎麼分配呢?我知道妳為爸付出很多,但爸也是我們的爸爸。我們不求多,但希望能妳能公平。」
沐冉淡定的語氣「我知道妳的想法。但是爸爸生病和手術的這段時間,我一個人承担了所有的醫藥費和照顧爸的責任,妳跟弟弟没出過一分錢,也没有陪在他身邊。」
「等等,誰說我沒陪在爸身邊?妳去美國期間,別忘了是我在照顧爸爸。」
沐冉哼了一聲「我去美國是為了誰?若沒發生那件事,妳是不是到爸去世都不會來?」
「胡說!我們才不是妳說的那樣冷血。我是因為要照顧小寶,抽不開身。」
「既然如此。我决定不分給你們任何遺產。」
「姊,這不公平!爸也是我們的爸,憑什麼妳一個人獨佔所有!」
「這棟房子是對我付出的回報,如果妳們真的關心爸爸,當初就不會缺席在他最需要妳們的時候。真要跟我搶,那就來算算爸的醫藥費,跟過去所有的開銷,還有救弟弟的費用。」
「爸的醫藥費我認了,憑什麼救弟弟的錢也要我付?」
「妳一口一個我們,妳們是同一戰線,不是嗎?」
「他是他,我是我。既然妳要這麼沒良心..我不跟妳搶了。讓給妳。」
回程妹妹一路上不停數落沐冉仗勢欺人,而沐冉一句話也不搭理。妹妹只好帶著失望與不滿下車,沐冉看著她的背影,心中有些酸楚,但更多的是堅持與無悔。
其實當初拿老宅做抵押貸款,房子老舊到連銀行都拒收,若不是這一畝三分地是沐冉此生最幸福快樂的地方,她連搶都懶得搶。
老宅在一個充滿生機的小鎮,四周環繞著翠綠的山丘和清澈的溪流。晨霧從山間升起,此刻村莊便彷彿披上了一層薄紗,景色如詩如畫。小鎮上的人們淳樸善良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生活節奏緩慢而悠閒。
沐冉小時候體弱多病,三天兩頭跑醫院,父母認為她太難養,決定將她送人。得知此事的奶奶衝到台北將她護了下來,帶回老家養。奶奶住在小鎮邊緣,對面的空地是鎮上大地主老爺爺免費提供給奶奶種菜。空地種滿各種蔬菜水果和五顏六色的花朵。每天早晨,沐冉都會在奶奶的帶領下,穿越菜圃,沿著小徑到附近的溪邊散步。
「冉冉,來,跟奶奶一起去看溪邊的鴨子。」奶奶輕輕地牽著小沐冉的手,步伐緩慢而穩健。
清晨的溪水冰涼透徹,潺潺流動著。小沐冉喜歡赤腳站在溪水中,感受溪水輕輕撫過腳背的涼意。她和奶奶時常在溪邊駐足,看著野鴨在水面上嬉戲,聽著鳥兒在枝頭歡唱。
「奶奶,我喜歡這裡。」小沐冉臉上洋溢著純真的笑容。
奶奶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,「冉冉,這裡的山水養人,你在這裡多住些日子,身體會慢慢好起來的。」
回程她和奶奶一同在田裡拔草、在果園裡摘果子,小沐冉還學會用木柴燒柴火灶煮飯的本領。
「冉冉,這是我們自己種的菜,沒有農藥,吃了對身體好。」奶奶指著菜籃裡新鮮的蔬菜,語氣中充滿了自豪。
晚飯後,奶奶會拉著她的手,散步到鄰居們聚集的院子裡乘涼,聊著小鎮裡的趣事。小沐冉則跟小夥伴們在一旁玩耍,偶而靜靜地聽大人們的談話。
宜蘭多雨,沐冉記得每當下雨,奶奶總會帶著她坐在窗邊,一起看雨點落在路邊青石板,聽雨聲如絲竹般輕柔,呼吸雨帶來的清晰空氣。
「冉冉,你看這雨,像不像一首動人的歌?」奶奶溫柔地說。
「像,奶奶,我喜歡聽雨的聲音跟聞雨的味道。」沐冉依偎在奶奶懷裡。
這些在小鎮與奶奶共度的時光,成為沐冉心中最美好的回憶。為了上小學,不得已回台北,之後的人生充滿各種挑戰,但這段記憶卻一直支撐著她,帶給她溫暖,給予她力量與勇氣。
這間房子,誰也別想跟她搶。
—愛自己和愛他人不是只能二擇一的選項。正好相反。能夠愛他人的人對自己也具有愛的態度。—
沐冉停職的這段時間裡,公司高層歷經動盪與人事變動。老闆移民加拿大,而曾經的下屬,現在成了她的上司。當初說好留職,沒想到回來卻連降三級,淪為一般員工。
沐冉並非沒有反抗。
「沐冉,妳先忍耐,憑妳的實力,一定可以再升回去。」
沐冉心裡明白,有靠山還花了15年才走到部門經理的她,其實沒有所謂的實力。「老闆,降一級我也認了。但降三級,我面子不要的嗎?每個月的薪水少8萬不說,獎金績效差上百萬。」
「妳不是還有當初的原始股嗎?」
「老闆,這兩年公司業績差,根本沒分紅。」
「..不然,沐冉,妳看要不要跳巢?雖然我捨不得妳,但我老了。真的說不上話了。」
沐冉接觸過人力資源,發現她並沒有被業界認可,沒有一間公司向她拋出橄欖枝。三個月後她認清現實,重回老巢。
沐冉站在辦公室門口,深吸一口氣,推開門。辦公室的布局沒有太大變化,但氣氛似乎異於往常。
「沐冉姐,早。妳的咖啡。我聽說今天妳復職,超開心。不過,伯父的事情,妳節哀呀!」沐冉當初的助理明知道她的處境,卻跟以往一樣,買了她慣喝的美式冰咖啡迎接她。
沐冉「謝謝,我沒事。沒想到,不到兩年的時間,這裡居然變化這麼多。」
她走進辦公室,立刻感受到眾人的目光。有人竊竊私語,有人則表情冷漠。
「聽說她回來了,不知道會不會像以前那樣……」
「不過現在可是陳總說了算,她最好小心點。」
沐冉走進採購部門會議室,發現大家已經入座,會議桌邊緣的折疊椅是唯一空的,顯然那是她的位子。她的前下屬小陳坐在主席位上。
陳經理輕蔑地看著沐冉 「沐冉姐,好久不見。坐吧。」
沐冉點點頭,拉著那張椅子在角落找了個地方坐下。會議開始,陳經理卻頻頻針對沐冉,一問三不知的沐冉,看起來像蠢貨。還有人明目張膽的取笑她。
陳經理 「接下來的企劃案,我希望大家提出切實可行的建議。沐冉姐,既然妳剛回來,那這個重要的案子就交由妳負責吧。畢竟,妳的經驗豐富。」
沐冉才剛回歸,很多情況都還不清楚,小陳把只剩兩週就得定案的項目扔給她,根本就是故意刁難她。但她就是倔,微笑著說 「好的,我會盡快熟悉情況,一定完成任務。」
精緻的妝容,筆挺的黑色套裝,沐冉穿回高跟鞋,自信且幹練,她如約抵達高級餐廳。
這家餐廳不僅位置隱蔽,進出還必須提前預約,確保每次只有極少數客人在場。門口沒有標牌,亦無明顯的招牌,只是一扇簡單的木門,門旁有一個不起眼的門鈴。只有在被確認身份後,門才會打開,讓客人入內。
餐廳內部的燈光昏黃柔和,營造出一種親密且神秘的氛圍。桌與桌之間用高大的綠色植物和木質隔板隔開,每張桌子都配有絲絨窗簾,可以拉起來完全遮住客人的視線,確保隱私。
餐廳的裝飾風格以現代簡約為主,天花板上懸掛著精緻的水晶吊燈,光芒灑落在純白色的大理石桌面上,反射出晶瑩的光澤。牆上掛著數幅藝術畫作,畫作顏色低調卻不失大氣,為整個空間增添了藝術氣息。
每個包廂都設有專用的出入口,確保客人不會互相碰面。房間內的布置也非常周到,牆壁和窗戶都使用隔音材料,完全杜絕外界的干擾,讓客人在這裡可以安心談論商業機密。
迎面而來的是熟悉的服務生「韓小姐,好久不見。」
「你記憶力還是這麼好。天氣熱,去買水喝。」沐冉塞了一個紅包給他。
「謝謝韓小姐。這邊請。」
「這位周先生居然也知道這裡,看來是內行人。」
小帥哥面露微笑,默不做聲,一路讓沐冉小心腳下的石頭路。
包廂播放著輕柔的爵士樂,樂聲低迴,與餐廳的氣氛完美融合。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香氣,讓人感到舒適放鬆,心情也隨之沉靜。沐冉走進房間,聽到身後的門關上了。
男人站在角落,迅速結束電話後轉身「林小姐..沐冉?怎麼是妳?」
沐冉驚愕失色「周克思?」
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。是周克思先打破沈默「沒想到在這裡見到妳。這一個月都是林小姐跟我對接。我以為今天來的是她。」
沐冉看到周克思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,瞬間恢復理性,漫不經心的拉開椅子入座「我復職了。倒是你,轉行了?」
周克思還想關心慰問沐冉幾句,發現沐冉並沒有主動跟他提私事,只能順著她的話題「對。我跳到服裝品牌已經4年。我們有五年沒見了吧?」
周克思也看到沐冉光溜溜的左手,莫名的開心「沐冉,這裡的龍蝦很棒,我記得妳最愛吃龍蝦。」
「周先生,我們進入正題吧!」
「沐冉,妳還是叫我克思吧!周先生聽起來怪彆扭。」
他們點了五菜一湯,半正式的聊起合約內容。看得出來周克思心不在焉,到了後半段甚至開始慌張,額頭冒汗。沐冉以為他不舒服,雖然很想跟周克思單獨相處,卻又想後面有的是機會見面,決定結束今天的會談「克思,今天先到這兒吧!」
周克思聽聞,默默從公事包拿出一個信封遞到沐冉跟前「沐冉,這是我們公司的一點心意,希望妳能在合作上多多關照。」
沐冉不是沒見過世面的菜鳥,在採購界這是默認的遊戲規則,但她不希望周克思看到黑暗面的自己。
周克思見沐冉一動也不動地疆著,尷尬地說「我知道這不是妳的作風,這本是要給林小姐的..沒想到負責人換成妳。沐冉,我沒有要污辱妳的意思。」
周克思準備收回紅包,沐冉不作聲的接過紅包「好的,我會考慮的。」
沐冉低頭盯著桌面,她害怕看到周克思眼中的鄙視。沐冉不斷告訴自己「這是為了救弟弟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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