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投醫院的產房外,一道橘黃色晨曦才爬上山頭,曾家三人已守在長椅上。婆婆手裡捻著佛珠,口中不斷呢喃念佛,腳下擺著一壺已涼的枸杞茶。
曾淮山穿著剛燙好的襯衫,眼底泛紅,像是徹夜未眠,卻仍打起精神,一遍遍查看手機上的時間。三歲小薏仁靠在他腿邊,小臉紅通通,興奮又緊張地問:「爸爸,妹妹是不是要從媽媽肚子跳出來了?我要當哥哥了!」
「差不多了,再等一下。」淮山低聲說,摸了摸兒子的頭髮,強笑著轉頭望向產房的紅燈。
產房內的光線異常刺眼,潔白的牆面反射出刺目的亮光,消毒水的氣味瀰漫四周,每一口呼吸都帶著藥味與壓力。
蓮子側躺在產台上,汗水早已浸透了病服,髮絲黏在額頭,雙唇乾裂,呼吸斷續而急促。她雙手緊抓著床單,眼神在模糊與清醒之間來回掙扎。
產檢顯示器上,一道心率曲線忽高忽低,滴滴滴的警示聲不斷跳動。
一名年輕護士衝進產房,額上冒著細汗,手裡拿著一張表格與筆,語氣雖極力平靜,卻掩不住嗓音裡的緊迫:「胎心過慢,可能需要緊急剖腹,妳丈夫在產房外面,我們已通知他……這是同意書,請簽名。」
醫師站在病床另一側,皺眉看著監視器數據,額頭有著一絲壓抑的慌張,嘴唇緊抿,連一聲「手術準備」都帶著急促的咬字:「立刻通知麻醉科,手術房開起來,不能再拖了。」
他轉頭看向蓮子時,眼裡帶著醫者最後一絲溫柔與堅定:「曾太太,請妳撐住,我們會盡全力讓妳和孩子都平安。」
護士俯下身替她擦去額頭的汗,聲音低得幾乎是呢喃:「再一下下,就會好了,妳要堅強……」
蓮子雙手顫抖地接過筆,視線模糊,卻用盡全身力氣簽下自己的名字。那一刻,她感覺自己彷彿被一整個醫療團隊簇擁推往未知之境,而她,只能選擇相信。
她點點頭,聲音顫抖:「拜託……一定要保住……孩子。」
醫師和護士迅速推動床架,白色的天花板燈光一盞盞從蓮子的視線上閃過,她感覺自己正被捲進一場無法停下的急流。耳邊傳來口罩後壓抑而急促的聲音:「胎位橫躺……心跳波動……氧氣指數下降……快點、快點……」
冷冽的手術燈如同探照燈灼在皮膚上。剖腹產的每一個步驟都快到失控,醫師的雙手沒有片刻停頓,卻仍眉頭深鎖。當孩子終於被抱出,那聲啼哭既短又輕,如同撥動破舊風鈴的一聲震響。
醫師一聲令下:「心跳異常,先插氧氣,馬上送新生兒加護病房!」
那孩子蒼白如紙,臉頰泛著淺淺的青紫,微張的小嘴掙扎著呼吸,像在水中撈氣。護士一手抱著嬰兒,一手緊攥氧氣罩,急匆匆就要轉身。
「我……」蓮子虛弱地伸出手,聲音輕到幾乎被機器聲淹沒,「我可以看她一眼嗎……就一眼……」
護士腳步頓了一下,目光與主治醫師短暫交會,最終,她轉身靠近蓮子的枕邊,將小小的嬰兒臉頰輕輕靠上她的臉。
那片皮膚的溫度幾乎感覺不到——像晨霧、像空氣,淡得令人心碎。
蓮子努力抬高頭,想多靠近一點、想多看一眼、想多記住一點,可身體沉重得像鐵,她只能顫著唇,任眼淚從鬢角滑入枕頭。
下一刻,嬰兒被抱走了。
護士的腳步聲越來越遠,輪床與推車劃過走廊的聲響冰冷、決絕,像將她和孩子一刀劃開。
那聲哭啼,似乎也被關進了遠方的另一扇門。
產房外,護士推門而出,婆婆立刻站起:「怎麼樣?男的女的?」
「女孩。」護士語氣平穩,聲音在產房外迴盪,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深井,沒激起半點水花。
淮山聞言眼眶一熱,步伐急切地朝推床走去,雙手伸出:「我可以抱一下她嗎?」
護士卻迅速側身,雙手穩穩托住包裹著嬰兒的毛毯,「孩子呼吸較弱,必須馬上送入新生兒加護病房觀察。」
那句話像一記悶雷,砸在淮山胸口。他愣住了,臉色瞬間褪去血色,嘴唇微微顫抖:「怎麼會這樣……她到底怎麼了?」
護士眉頭輕皺,依舊保持職業性的冷靜,只留下簡短一句:「等會兒醫生會出來說明,請您稍等。」然後轉身,推著新生兒匆匆離去。
淮山僵立在原地,雙手無力地垂下,視線還追著那毛毯包裹的小身影。此刻,曾淮山的腦中閃過許多畫面——女兒張著眼看他、他抱著她回家、一家四口的合照——但這些畫面像幻影般在護士的阻擋下化為烏有。他以為今天會是人生最亮的一天,卻沒想到這亮光,竟如此刺眼。
婆婆也怔住了,原本興奮的臉孔逐漸僵硬,眼神浮出一絲驚慌。她下意識攬住淮山的手臂,嘴唇嗫嚅:「怎麼會……薏仁出生時都好好的呀……」
薏仁站在他們中間,握著爸爸的褲腳,小小的聲音在一片沉默中顯得格外刺耳:「妹妹要去哪裡?」
沒有人回答。
燈光依舊亮著,牆上鐘針滴答,空氣中混著消毒水的刺鼻味,與某種突如其來的不安與冷意。他們站在走廊一端,像一張靜止的剪影,等待那扇產房後的真相。
蓮子靠在病房的椅子上,懷裡空空如也,只能攬著尚未回縮的小腹,聽著窗外傍晚的風聲,心裡不斷浮現那次產檢的畫面。
那是懷孕二十週時,她和淮山一起去婦產科做高層次超音波。診間燈光溫黃,牆上掛著幾張模糊的胎兒照片,耳邊只有機器輕微的嗡嗡聲,與螢幕上心跳的跳動圖線交織成的節奏。
醫師的語氣平穩而專業:「目前看起來胎兒大小正常,四肢活動良好……心臟也看得到四腔結構。」
她當時就盯著那顆在螢幕上跳動的小心臟,心裡一點一滴注滿安心與喜悅。那一刻,她握緊了淮山的手,兩人一起聽見孩子的心跳聲,像雨點落在池面上,一下、又一下,踏實地落進心底。
沒有人提到異常。
也許那天探頭角度不夠清楚,也許那些結構過於細微,或是醫師曾經猶疑,但最終說出口的仍是:「一切正常,回家安心養胎就好。」
於是她安心了,開始準備嬰兒房、挑選小衣服、拍孕肚照,甚至在社群網站上寫下:「妹妹健康長大中♡」——她從沒想過,出生那刻,小孩會沒辦法直接被放進她的懷裡。
「我的女兒,到底怎麼了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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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中使用的該字號為虛構字號,故事情節如有雷同,純屬巧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