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口的那條紅泥土路,幾年前還坑坑窪窪,遇上雨天就是一片泥濘,如今竟鋪上了一層碎石,連帶著村裡最顯眼的一座新房子——邱家正在興建的大宅,也成了村裡人茶餘飯後的話題。
「你看邱家,現在不一樣了,哪還是以前那個窮得種田過日子的邱進財?」
「哎呀,乩童就是有本事,聽說不少有錢人來巴結他,進財現在做的可不是農活,聽說還在外頭做起生意來了。」
「不過你們有沒有覺得,延壽這孩子,身子一天比一天弱……」
外人對邱家的變化議論紛紛,而這一切的關鍵,就在於長生與延壽相繼成為乩童,讓邱家一舉翻身。
「阿母,我擔心延壽撐不過去……」
進財坐在院子裡,手裡捏著一根菸,皺眉對秀英低聲說。屋內,素蘭正在給延壽換衣服,那孩子的手腳細瘦,皮膚蒼白,仿佛風吹一下就要倒。
秀英瞪了進財一眼,「你這說的是什麼話?他是乩童,受神明保佑,怎麼可能撐不過去?」她語氣雖然強硬,心裡卻也不是沒有擔憂。自從延壽成為乩童後,他的身體就一天比一天虛弱,動不動就發燒、流鼻血,甚至有時候走幾步路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「延壽這孩子啊……唉……」秀英嘆了口氣,目光飄向屋內的孫子,眼底的擔憂一閃而過。「不過我們邱家的香火,無論如何都不能斷了。」
進財抖了抖菸灰,低聲道:「那你說,要怎麼辦?素蘭那邊……她生了延壽沒多久就得了子宮癌,身子也弱,這些年都是靠藥吊著,早晚……」
「呸呸呸!」秀英打斷他,「這話別給我亂講!人還活著呢,講這種話是要折壽的!」她狠狠瞪了進財一眼,但心裡卻清楚,素蘭的病,早已是村裡公開的秘密。當年生下延壽後沒多久,她就開始老鬧肚子疼,頻繁出血,後來一查,才知道是子宮癌。
醫生說要開刀,但邱家那時拿不出那筆醫藥費。最後,是向福安宮借了一筆錢,條件是接下福安宮的乩童職位,做滿十年。
當時,進財氣得臉都黑了。但他知道,這是邱家唯一的機會。若不答應,素蘭肯定活不了,長生跟延壽也可能活不下去。可若是答應了,倒也是一舉兩得。
「做十年?」進財握緊拳頭,咬牙問。
「至少十年,」王師公語氣不容置疑,「這是條件,那可是鄉民的香火錢,你們邱家必須幫鄉民做事。」
進財的臉色一陣青白交錯。最終,他緩緩點頭,低聲道:「也好……既能救兒子,又能救老婆。」
就這樣,當年邱家與福安宮的契約,就此定下。
如今離十年契約,尚有六年。進財站起身,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,走到屋前,看著剛蓋到一半的新房子。這房子是他近年來最大的成就——從務農人家搖身一變,成了村裡第一戶磚造房的家庭,還附帶了一間大廳,專門用來辦法會、接待客人。
以前,他一輩子只知道低頭種田,日子過得緊巴巴,哪裡想過能住這樣的房子?可自從長生和延壽成為乩童後,情況就不同了。
剛開始,村裡人來問事、求平安符,給的錢不多,可隨著名氣漸漸傳出去,外地來的客人越來越多,甚至有大戶人家派人來請他們辦儀式,紅包一包比一包厚。進財起初只是幫忙維持秩序,收錢做帳,後來,他發現這些人不只是來求神問事,有些人還透過宮廟牽線,談生意、找靠山。
於是,他開始涉足「生意」——幫人牽線、做中間人,收取介紹費,甚至還投資了一間供奉祖師爺的小廟,讓它成為信徒聚集、談生意的地方。
這些年下來,他的口袋越來越滿,手腕也越來越圓滑。但他也越來越貪了。
「進財,延壽身體越來越差,你不擔心嗎?」
這句話,並不是從秀英口中說出的,而是從另一個女人口中傳來的。
這女人,叫柳鳳,是鎮上一間茶館的老闆娘。她比素蘭年輕,生得風韻猶存,最擅長的,就是安慰那些在外辛苦打拼、回到鎮上後想找個溫暖懷抱的男人。
進財的生意越做越大,常常要跑鎮上,久而久之,和柳鳳熟了起來。兩人從茶館裡的閒話家常,到後來的曖昧不清,再到成為進財的溫柔鄉。
「妳想說什麼?」進財捏著茶杯,語氣淡淡的,卻透著一絲防備。
「你知道的,延壽這樣下去,萬一……萬一哪天不行了,那邱家的香火怎麼辦?」柳鳳輕輕攪動著茶杯,紅唇微微勾起,「你不該多想想後路?」
進財的手微微一緊,他的確想過這個問題。邱家的命運,全都壓在延壽身上,可是,延壽能撐多久?
他不敢說出口,但他知道——也許不久了。
柳鳳似笑非笑地看著進財,「進財,你不覺得……該再添個孩子嗎?」
進財瞇起眼,端起茶杯喝了一口,「怎麼?妳要生?」
柳鳳笑了笑,輕輕握住他的手,「怎麼?你不願意?」
進財沉默了一會兒,沒有把手抽開,也沒有回答。但這一刻,他心裡已經開始動搖。
夜裡,素蘭坐在床邊,望著沉睡的延壽,輕輕撫摸著他的額頭。她的身體越來越差,連自己都感覺得到,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。
她側頭看了一眼門口,進財又不在家,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六次了。
她緩緩閉上眼,心裡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。她知道進財變了,知道這個家已經不像從前一樣了,可是她現在連吵架的力氣都沒有了。她唯一能做的,就是祈求這個家,不會被貪念徹底吞噬。
門外傳來腳步聲,沒來得及抬頭,門已經被人推開。
「阿母……」若男站在門口,臉色有些猶豫,眼神飄忽不定,像是鼓起極大的勇氣才開口,「明天開壇……我不想去幫忙。」
素蘭怔了一下,抬起眼來看著女兒。
「怎麼了?」她的聲音沙啞,語氣裡透著疲憊與關心。
若男低下頭,雙手死死揪住衣角,她不想讓母親擔心,可她真的不想去。
「我就是……不想去了。」她努力控制語氣,試圖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沒那麼抗拒,「現在廟裡很多人阿爸的客人都自願幫忙,應該不需要我了……」
素蘭靜靜地望著她,眼神複雜。她當然知道嫁出去的代弟無法回來幫忙,來弟怕被嫁出去,努力想獲得進財的認可,是最聽話的女兒。而若男雖然表面叛逆,卻是最怕進財,她阿爸說東,她絕不敢往西。但她也知道,這個家從來都不是她能做主的。
她沉默片刻,終於歎了口氣,語氣溫和地說:「妳跟阿爸講過了嗎?」
若男咬著下唇,沒有回答。她怎麼敢?她甚至不敢讓進財知道自己有這樣的念頭,因為她知道,一旦她開口,迎來的只會是一頓打。
「我會幫妳說。」素蘭終究心疼孩子,輕輕拉過她的手,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,「明天妳就待在家,幫阿母煮飯。反正,阿母最近也真的很累。」
若男猛地抬起頭,驚訝地看著素蘭。她沒想到母親會這麼輕易地答應。她鼻子一酸,差點掉下眼淚。
「阿母……謝謝妳……」
屋外下著雨,王師公坐在書桌前,雙手交疊在膝上,目光落在腳邊一小攤燒焦的紙灰上。
那是長生白天偷偷焚燒的東西。
王師公沒吭聲,只是在長生離開後,裝作不經意地來到柴房,靜靜地翻看那些灰燼。大部分都已燒成碎片,但王師公還是能辨認出,那些並非普通的符紙,而是符咒。普通的符紙焚燒後應該是金黃或淡灰,但這些灰燼卻帶著一抹詭異的暗紅。
他伸手捏起其中一塊未完全燃盡的符灰,指尖輕輕一碾,殘存的墨痕立刻滲進皮膚裡,帶來一股異樣的涼意。
「這孩子……到底在做什麼?」
王師公閉上眼,深吸了一口氣,心裡泛起了不安。他一直知道長生對延壽的乩童之位懷抱不甘,但他從沒想過,這個孩子竟然會走上這條路——禁術,甚至可能與陰神有關。
他不是第一次懷疑長生。最近這幾個月,他觀察到長生身上有許多異樣:首先,是氣息的變化。
從小,長生的靈性比一般人敏銳,這也是為什麼他能成為乩童的候選人之一。但最近,他的氣場發生了奇怪的轉變——他不再像過去那樣對神明敬畏,甚至在神桌前的態度變得古怪,時而恍神,時而低喃著誰也聽不懂的話。
最奇怪的是,聽說長生在外頭能預測某些事情。
這幾天,王師公陸續聽到一些信徒私下議論——長生在廟外幫人算命,而且很準。
「長生啊,真是有靈根的孩子,我前幾天去找他,他什麼都沒問,就直接告訴我,我兒子這幾天會遇到麻煩,結果……還真是,隔天就遇到工地意外,差點沒命!」
「我娘一直身體不好,看了好幾個郎中都沒看出病因,我去找長生,他一聽就說是陰氣纏身,要我去燒替身紙……結果我照做後,沒幾天她的病就好了……」
「乩童不應該只能在廟裡請示神明嗎?怎麼他在外頭隨便說都能那麼靈?」
這才是問題的關鍵——長生做的事,不像是一個乩童該做的。
真正的乩童,是神明的媒介,靠的是降駕傳達神諭,而不是自己預測未來。可長生不只是在外頭幫人算命,甚至比福安宮還靈驗,這本身就說明了一件事——他用的,根本不是乩童之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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