邱家三人沿著石板小路走回家中，素蘭懷裡抱著剛取名的「延壽」，進財沉著臉走在最前頭，拳頭緊握，心裡滿是鬱悶和不甘。邱秀英則跟在後頭，雙眼直盯著延壽，神情複雜，既有期待，也有隱隱的不安。

　　剛一走進家門，院子裡的雞鴨紛紛四散而逃，三個女兒正圍在院中玩跳房子。見到父母回來，代弟率先迎了上去，「阿爸、阿母，弟弟取好名字了嗎？」

　　素蘭擠出一抹虛弱的笑容，「取好了，叫『延壽』，希望他能長命百歲。」

　　若男湊了上來，撇了撇嘴，小聲嘟囔：「什麼延壽？長生不也是希望活久點嗎？結果還不是……」

　　「啪——！」進財一巴掌拍在若男的後腦勺，怒吼道：「亂講什麼！這是妳弟弟，嘴巴放乾淨點！」

　　若男嚇得縮了縮脖子，眼眶微微泛紅，不敢再多說什麼，低著頭跑到一旁去。

　　素蘭拍了拍進財的肩膀，「別對孩子這麼兇，她還小不懂事。」說完，她轉頭看向代弟，「來，把延壽抱進屋裡，別讓風吹著他。」

　　進財站在門口抽菸，臉色鐵青，半晌才開口，聲音低沉卻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氣，「什麼狗屁命薄！怎麼又是這種命？」

　　「你以為我願意嗎？」素蘭的聲音裡透著哭腔，她的雙手顫抖，低著頭不敢看進財的眼睛。

　　邱秀英嘆了口氣，坐在矮凳上，手裡拿著一串佛珠慢慢撥弄，「師公不是說了嗎？要讓長生當乩童，才有辦法替家裡扛下這些命劫。這是我們唯一的出路了。」

　　「讓長生當乩童？！」進財猛地回頭，眼睛裡充滿血絲，「他才幾歲？讓他去扛這種東西？妳們瘋了嗎？！」

　　「不這麼做，延壽也活不過三十歲！」秀英語氣中帶著幾分強硬，「你以為我願意嗎？可命運擺在那裡，難道你想看著這孩子夭折？咱邱家已經夠倒楣了…」

　　進財緊咬牙關，心裡充滿了矛盾與掙扎。他知道母親說的話有道理，但內心的抗拒卻讓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。他走到神龕前，撲通一聲跪下，狠狠磕了三個頭，淚水終於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，「祖宗在上，為什麼要這麼對我？到底做錯了什麼……」

　　素蘭聽著屋裡的爭吵，終於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，眼前一黑，身子一歪，倒在了床邊。

　　「素蘭！」進財大驚失色，趕緊衝上去抱住她，拍了拍她的臉，「素蘭，妳醒醒！」

　　秀英也慌了神，急忙端來一碗冷水潑在素蘭的臉上，「素蘭，別嚇我啊！」

　　過了好一會兒，素蘭終於悠悠轉醒，她睜開眼，虛弱地喃喃道：「我…我沒事，只是…太累了……」

　　這場混亂之後，屋裡終於安靜了下來。進財坐在門檻邊，低頭抽著菸，一口接一口，滿臉的疲憊與無奈。秀英坐在一旁，默默地數著手裡的佛珠，嘴裡唸唸有詞地祈禱。

　　素蘭坐在床邊，眼神空洞，心裡充滿了無力感。她輕輕地拍著延壽的背，心裡反覆思索著王師公的話——「讓長生當乩童，才能改變兩個孩子的命數。」

　　終於，進財咬著牙，將手中的煙蒂狠狠摁熄在地上，低聲說道：「既然沒別的路，那就照師公說的辦吧……」

　　屋裡一片沉默，這句話像是一記重錘，敲在每個人的心頭。

　　長生自出生以來，便是邱家上下的心頭肉。雖然王師公早早說過他命薄，但出人意料的是，長生從小就身子骨健壯，幾乎沒有生過什麼病。冬天裡其他孩子咳嗽流鼻涕，他卻蹦蹦跳跳地在院子裡玩得滿頭大汗。夏天赤著腳在田埂上跑來跑去，也從未被毒蚊叮得發燒。素蘭時常看著他的臉龐發呆，總覺得這孩子跟其他幾個女兒不同，像是被神明特別眷顧的一樣。

　　長生長得白白胖胖，臉蛋圓潤，鼻樑挺翹，眼睛又大又亮，每次笑起來時，眼角還會擠出兩個小小的酒窩。素蘭總是想方設法讓他多喝添幾口肉湯。她常半開玩笑地對進財說：「你看看，哪裡像個命薄的孩子？分明是個福星！」

　　進財每次聽到這話，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，心裡卻也升起些許寬慰。他開始偷偷覺得，也許王師公的話是錯的，或許這孩子真的能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，給他送終。

　　這天，院子裡陽光正好，斑駁的光影從榕樹間灑落下來。長生蹲在院子角落，手裡握著一根細竹枝，正專心致志地在泥地上挖洞找螞蟻窩。小小的身影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生動，額頭上沁出細細的汗珠，卻依然玩得入神。

　　他的臉蛋圓潤，眼睛亮晶晶的，充滿了對世界的好奇。竹枝在泥地裡戳來戳去，偶爾還會驚叫一聲，「啊！找到一隻螞蟻啦！」再用竹枝小心翼翼地引導螞蟻爬上他的手背，然後大笑著放它回巢。

　　遠處的秀英在廚房門口擦著手上的水，靜靜看著這一幕，臉上露出了柔和的微笑。她的心裡暖洋洋的，只希望這樣的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。哪怕王師公說過的話像根刺一樣卡在心裡，她也選擇相信眼前的事實——長生健健康康，活蹦亂跳，跟其他孩子沒什麼不同。

　　屋內傳來隱隱約約的爭吵聲——是進財和秀英又在為長生的事爭執。長生抬起頭，小小的眉頭皺了皺，雖然聽不懂大人的話，但隱隱感覺到氣氛不對。他正想湊過去偷聽，忽然房門「砰」地一聲被推開，邱秀英怒氣沖沖地衝了出來。

　　「我說不行就是不行！」進財的怒吼聲從屋內傳來，但話語中帶著一絲無奈。

　　秀英邊擦著額頭上的汗邊怒瞪著屋裡，一邊快步往院子裡走。她沒注意腳下，差點撞上蹲在門邊的長生。

　　「哎唷！」長生被嚇了一跳，連忙往後退了幾步，手裡的竹枝掉在地上。他抬起頭，圓滾滾的眼睛帶著一絲困惑地望著秀英，「阿嬤，妳怎麼啦？」

　　秀英低頭一看，發現是長生，神情微微一僵。剛才臉上的怒氣瞬間被掩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勉強的笑容。她蹲下身，伸手拍了拍長生的頭，語氣柔和了許多，「唉，寶貝孫，有沒有撞到呀？」

　　長生歪著小腦袋，眨了眨眼，「妳們在吵什麼呀？我聽見妳們喊得好大聲。」

　　秀英心頭一緊，但還是努力維持著笑容，「沒吵沒吵。」她指了指院子角落裡供奉的小神龕，「你知道嗎？我們家可是有福氣的，神明選中了你，要你當他們的小幫手。」

　　「神明的小幫手？」長生歪著頭，臉上滿是懵懂。

　　「對對對！我們長生真聰明啊！」秀英語氣溫柔中帶著刻意的興奮，「當乩童可是很厲害的！你會成為全村最重要的人，能跟神明說話，還能幫大家解決麻煩。大家都會敬重你，覺得你是英雄呢！」

　　長生的眼睛亮了起來，小小的胸膛挺得直直的，「真的嗎？那我會像故事裡的神仙一樣，會法術嗎？」

　　「當然！」秀英立刻附和，心裡卻泛起一絲酸楚，她輕輕捏了捏長生的臉頰，「我們家祖先一定會保佑你，讓你成為最厲害的乩童。」

　　一旁的三個姊姊——代弟、來弟和若男正坐在院子裡編草繩，她們聽見秀英的話，悄悄地湊了過來。最年長的代弟皺著眉頭問：「阿嬤，當乩童真的這麼厲害嗎？」

　　「當然厲害！」秀英故作嚴肅地說，「你們三個也要記住，長生以後可是要成為神明的乩童，你們得尊重他，好好照顧他。他會帶給咱家好運，讓咱家的日子越來越好。」

　　來弟聽話地點了點頭，但忍不住小聲嘀咕：「可是，長生還那麼小，真的能當神明的幫手嗎？」

　　秀英輕輕敲了她的腦袋，「妳懂什麼？神明選的人，自然有道理。」她說著，轉頭看向若男，語氣變得嚴厲，「還有妳，若男，別再欺負香火了。她也是家裡的一份子，以後要幫著照顧長生，聽到了嗎？」

　　若男不情願地撇了撇嘴，雙手抱胸，「知道了啦……」

　　就在這時，香火小心翼翼地從屋裡走了出來，手裡捧著一碗溫水，瘦瘦小小的臉上總帶著些膽怯的神色。她聽見秀英的話，低著頭，小聲說：「阿嬤，我會照顧長生弟弟的。」

　　秀英點了點頭，語氣放軟了些，「好孩子，妳以後要當他的好姐姐，明白嗎？」

　　香火重重地點了點頭，眼裡閃過一絲堅定。這些年她一直想在這個家裡找到自己的位置，而照顧長生就是她唯一的機會。

　　秀英站起身來，拍了拍手上的灰塵，環顧著院子裡的孩子們，語氣帶著幾分虔誠與堅定，「咱家能有這樣的福氣，都是祖先和神明的庇佑。從今天起，你們要記住，長生是家裡的福星，是神明選中的人。我們要一起護著他，讓他順順利利成為最棒的乩童！」

　　長生聽著這些話，心裡充滿了自豪與期待。他握緊了手裡的竹枝，仿佛那是一把神劍，眼裡閃著天真的光芒，「阿嬤，我會努力的！我會當最厲害的乩童，保護你們！」

　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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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中使用的該字號為虛構字號，故事情節如有雷同，純屬巧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