週末正午,我們四個人相約去吃燒烤。
地點選在鶴橋燒烤激戰區一條巷弄深處,一家隱密卻人氣頗高的小店,門口的手寫看板醒目地寫著:「變態老闆的燒烤店」。名字荒謬得讓人無法忽視,也讓人不禁懷疑這老闆是不是故意用反差賣梗吸客。
這裡是我的秘密基地。
打從第一次誤打誤撞踏進這家燒烤店,我便深陷其中,愛上了那位切得一手好肉的變態老闆——那個靦腆寡言、從不與客人寒暄的中年男子。每次來,他總是默默地隱身在三樓的切肉台後,面無表情,手起刀落,動作俐落得近乎冷酷,像是在執行某種只屬於他的祕密儀式。一塊塊牛肉在他手中被整齊分切,邊緣如線般利落,彷彿每一次揮刀都經過無聲的冥想與審美,帶著某種宗教般的虔誠。
我們圍坐在一張鐵皮桌旁,熱浪從爐子中不斷竄出,鐵網上牛油嘶嘶作響,煙霧升騰間混著孜然、醬汁與炭火的香氣,令人食指大動。昏黃的燈光在煙霧中搖曳,像是為這場聚會蒙上一層溫暖的濾鏡。
季含光點了杯無糖烏龍茶,像是在堅守某種無聲的儀式。他始終遵循著那套自創的減肥守則——「不喝甜飲料,體脂不背叛」。這種堅持,與其說是節制,不如說是一種自律的體現。我看著他那雙專注的眼睛,裡面有種工程師特有的嚴謹,就連選擇飲品都要經過邏輯運算。
他全身一身黑:簡潔的短T、寬鬆的九分褲,一雙涼鞋露出骨感分明的腳背。那頭過肩長髮綁成半丸子頭,像個不修邊幅卻極度精準的隱世設計師——黑得內斂,又冷得有型。
三喜則一坐下就發出感嘆,眼睛閃閃發亮:「好久沒吃有名字的牛了!」語氣裡有種久違的雀躍,像個終於從戒齋期解放的小孩。她說這話時,還故意看了我們一眼,彷彿要我們也一同參與這場口腹之慶。她今天特地化了淡妝,唇色比平日豔一些,大概是想慶祝升職的好消息。頭髮修剪過了,露出脖頸,整個人散發著一種職場女性特有的幹練與自信。
於路飛——他今天難得破例,沒點他平日最愛的生啤酒,而是跟我一起點了薑汁汽水。他似乎比三個月前圓潤了一些,臉頰微鼓,整個人多了點肉感與懶洋洋的氣息。鬍渣隨意地生長著,沒什麼整理,讓他看起來像剛睡醒的貓——慵懶、自在,帶著點沒長大的氣味。
「先來恭喜三喜升官加薪,正式成為副部長——掌聲先來一波!」
我舉起杯,語氣半是打趣半是誠摯。看著三喜羞澀地低下頭,但眼角的笑意卻怎麼也藏不住,我知道她為了這個位置付出了多少努力。那些加班到深夜的日子,那些對著鏡子練習簡報的夜晚,終於有了回報。
「再來,恭喜我們的路飛終於脱離人生漂流,拿到企業內定,明年就要飛東京了!」
大家哄笑起來,杯子齊齊舉高。但我注意到路飛的笑容有些勉強,像是在努力展現一種他並不完全感受到的喜悅。
「乾杯!」
玻璃杯碰撞的清脆聲響在小店裡迴盪,混著爐火的劈啪聲,組成了一首屬於友情的交響曲。
「什麼時候出發?」我問坐在對面的路飛,注意到他在杯緣停留的目光有些恍惚。
「明年三月。」路飛簡短回應,語氣平穩,像是早已順從了命運的安排。他的聲音比以前更沉了,彷彿經過死亡洗禮的人,連說話都變得更加謹慎。
「這可是經過擇日的喔!」三喜立刻接話,語氣比當事人還興奮,眼睛發亮得像個剛發現新玩具的孩子,「我把從老師您那裡學到的奇門遁甲全用上了,天干地支、方位流年,一項都沒落下。特地挑的好日子。」
說到這,她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,聲音也低了下來,彷彿提到了某個不能輕易觸碰的禁忌:「畢竟……那年加拿大,真的太恐怖了。路飛差點客死他鄉。」
氣氛微微一凝,彷彿整個小店的喧囂聲都被這句話吞沒了。只有烤爐裡的炭火還在「啪嗶啪嗶」作響,像在默默見證這段已過的災劫。
我看到季含光放下了茶杯,眉頭微蹙,那種理性思維遇到玄學時特有的困惑表情。
「從那次之後,我就什麼都信了。」
路飛緩緩開口,語氣像那塊剛熟的牛舌——沉穩而滲著一點焦灼。他夾起一塊肉,沒有馬上送入口,只是看著炭火上方捲起的煙,像是在看某段過去重播的記憶。
「那年他要飛加拿大前,玉師父看了八字,說他命裡犯水……說不定會死於水難。嚇死我了。」三喜停了一下,看向路飛的側臉,眼神裡有一絲藏不住的懊悔與懸念。她的聲音開始顫抖,那是一種至今仍感到後怕的顫抖。
「我當時還堅持加拿大很安全,怎麼可能發生意外,還是死劫。現在想起來……」路飛苦笑。
「後來我找老師您批出行吉凶,我記得很清楚,老師說路飛不會死,但會遇上水難。」三喜想起這件事,還心有餘悸,手不自覺地摸向胸口,像是在平撫那裡還在狂跳的心臟。
「雖然當年老師算中我的霸凌事件,我非常敬重您,但我還是鐵齒的很,依然不信。」路飛自己接了下來,嘴角扯出一抹苦笑,那笑容裡有種對過去無知自己的嘲諷。
「還批評我媽迷信。結果……」
他收了笑,低下頭,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敲著,像是想讓語氣更平穩些:「那次游泳課,身邊都是同學,就是一般正常的體育課。完全無法預測接下來的事情。我潛進水裡,剛開始還很自在,水清澈見底,陽光從水面灑下來,美得像童話。結果一下子小腿抽筋,就整個人往下沉。窒息、掙扎……那種感覺,就像被一雙看不見的手硬生生拖向深淵。然後什麼都沒了,一片黑暗。」
我看到他說到這裡時,瞳孔微微放大,像是又回到了那個溺水的瞬間。季含光默默地把水杯推到路飛面前,那是他難得的溫柔舉動。
「然後,我接到電話。」三喜的聲音變小了,像是害怕驚醒什麼沉睡的噩夢,「體育老師說已經送醫搶救,只是路飛的心肺已經停止,讓我節哀。那個聲音,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,很平靜,就像在報告天氣預報一樣。……那通電話之後,我的世界都塌了,只記得恍惚之間買了機票,請假,連行李都沒收就往機場衝。」
她說著說著,眼眶開始泛紅,那是一種劫後餘生的眼淚,混著慶幸與恐懼。我看到她的手在微微顫抖,季含光很自然地遞了張紙巾過去,那個動作溫柔得讓人意外。
桌面上的紙巾被風吹得輕輕移動,氣氛一時沈靜,只有爐火還在發出「啪嗶啪嗶」的聲音,像是默默見證著這段從死亡邊緣撿回來的故事。煙霧在我們之間緩緩升起,模糊了彼此的輪廓,卻讓這份情感變得更加真實。
路飛看了一眼三喜,眼神裡有種說不出的溫柔與歉意,然後補上一句:「還有那次滑雪跌落山崖,摔斷腿,整整躺了三個月。痛到晚上夢裡都在喊救命,護士說我的慘叫聲連隔壁病房都能聽到。」
他輕撫著自己的左腿,那裡至今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,像是命運留下的印記。
「所以現在我很乖,迷信就迷信。」
他笑了笑,用筷子翻起一塊烤焦的牛肉,邊翻邊說。那個笑容裡有種成熟的無奈,也有種對命運的妥協與尊重:「這次去東京,我不想再跟命對著幹了。寧願信其有,也不要跟閻王開玩笑。」
「那我就祝你一切順利,別再搞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了。」我舉杯,看著這個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朋友,現在變得如此謙卑與小心。
「不行啊,」他也笑了,眼神裡閃過一絲往日的頑皮,但更多的是一種歷經磨難後的堅韌:「我可是帶著一條命的經驗,要去翻身的。這回,我要好好活著,活得精彩。」
那一刻,我們舉杯碰撞,笑著慶幸——路飛,曾經在閻王殿走一圈,終於還是回來了,也沒有留下明顯的後遺症。
但我們都知道,有些傷痕是刻在心裡的,看不見卻永遠存在。
煙火繚繞中,我們繼續著這場聚會,但每個人心中都明白——生命如此脆弱,友情如此珍貴,而能夠坐在這裡一起吃燒烤,本身就已經是一種奇蹟。
而其他沒那麼幸運的人,他們的故事已經停在那個冰冷的雪山裡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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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中使用的該字號為虛構字號,故事情節如有雷同,純屬巧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