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把閃閃發亮、帶著呼吸燈光、觸鍵聲像銀絲綢拂過玉石的電競鍵盤。據說按下去，連打LOL都會變得斯文起來。

　　五萬塊錢買來，兒子說這是男人對遊戲的極致好奇心，「我想知道這種鍵盤，打起來是不是會贏得比較有風度。」

　　後來他膩了，說要賣掉。我心想：「果然，好奇心的保固期只有三個月。」

　　我們決定把它放上二手平台。

　　我用單眼拍的照會說話，文案寫得真誠又直白，連使用多久、有何瑕疵都如實交代。它們看起來就像一位帥氣小哥站在門口，笑容燦爛、聲音響亮地招呼：「走過，路過，別錯過。」

　　剛開始，無人問津。

　　我們等了一週，很多人點進來，像翻開一本設計精美的冷門小說，封面吸引，內頁也不錯，但最後還是輕輕闔上，離開了。

　　他們不是沒興趣，只是不肯下單。

　　那把鍵盤，就這樣靜靜躺在平台上，等著有緣人出現。直到我們把價格降到18,000元——終於，有人下單了。

　　原來有緣的，不是人，是18000這個數字。

　　我們開心得像剛抽到SSR角色。

　　18,000對方居然連殺價都沒殺，這年頭，連Uber司機都會跟你「稍等一下我繞過去」，這人怎麼這麼直接？

　　我邊想邊笑，然後再度把鍵盤從盒子裡拿出來，用專用的除菌紙仔細擦了一遍，連鍵帽縫隙都不放過，清得像在送它去相親。

　　一切正常，包裝完畢，寄出。

　　我拍拍手，心想：好，現在就等著收錢了。

　　
　　沒想到，兩天後，買家來訊息——要求退貨！

　　簡單幾個字，語氣還是禮貌得讓人不安：「您好，感謝您快速出貨。不過鍵盤似乎有些問題，我想取消交易。」

　　我盯著那幾行字，心裡只浮出一個念頭：

　　什麼！？你不是連殺價都沒殺的紳士嗎？你不是那個買完後就靜悄悄的神秘君子嗎？怎麼突然開口要退貨，還講得跟請我吃飯一樣客氣？

　　暫且將這位紳士又或者詐欺犯稱為Ｘ吧！

　　他叫X。簡單的一個ID，無臉無照，卻文筆流暢得像在寫徵婚啟事。

　　我忍不住翻了他過去的交易紀錄。只買過三樣、賣過兩樣東西。一台七萬二的筆電，一盒五萬塊的LEGO。樣樣價格不俗，卻沒向平台提交身分驗證。

　　內心亮起紅燈：「小心點，這種沒有認證的人，空頭ID的風險高。」

　　五個評價，倒是清一色的好評。只是——五個，實在不足以說明什麼。

　　「他好有禮貌欸，感覺不像壞人。」我跟兒子說。

　　「詐騙最可怕的地方，不是粗魯，是太有禮貌。」兒子一邊賞花，一邊刷牙，然後默默地補上一句：「媽，要注意這很可能是退貨詐欺的慣用手法。」

　　我開始緊張，像是剛跳入溫泉，才發現岸上的毛巾沒帶下來。泡是泡了，可這種「包也包不住」的裸奔感，讓人一秒心虛三分。

　　隔天，兒子又說：「先教他怎麼重設看看，搞不好他是新手，不知道如何設定罷了。」

　　我就當個技術支援的媽媽，開始回覆對方如何恢復預設。兒子接著又叮嚀：「讓他把鍵盤恢復到出廠狀態。」

　　我一邊照做，一邊覺得奇怪。這不是普通鍵盤，是兒子的青春呢！五萬塊的好奇心，就按在每一顆按鍵上。現在卻還要教別人怎麼開機、重設，感覺像是在幫別人洗澡還順便摺衣服。

　　不到幾小時，X回訊息了。

　　他說得像客服經理：「很抱歉打擾您，我已經聯絡廠商，他們初步判斷是機板有問題。這個瑕疵造成使用障礙，希望我們可以取消交易，避免雙方困擾。」

　　「他文筆優雅，但總覺得他不對勁。」我彷彿自言自語，又像是徵求兒子的意見。「嗯，他從沒說『我要退貨』，只說希望取消交易，這語氣像不像法院說『請你主動認罪』？」

　　這時候兒子很冷靜地說：「媽，妳自己決定。要不要接受退貨，我不介入。」

　　語氣像極了他把遙控器遞給我，要我自己選電視台時那種「假裝尊重、其實不想管」的成熟。

　　我決定繼續觀察。畢竟，人生很多時候，都是觀察比衝動更划算。

　　事件發生來到第三天，X發來訊息：

　　「您好，我這邊已經申請取消交易，希望您也可以配合點擊『取消交易』的按鈕。謝謝您。」

　　那一刻，我的眼皮跳了一下。這句話看似客氣，卻像是一隻精準射過來的暗箭。想起兒子的叮嚀：「小心退貨詐欺——對方寄回一個假的東西或垃圾，把我們的鍵盤騙走。」

　　這話像給我灌了一瓶醒腦水，我決定開始查平台規則。畢竟，敵人可能躲在說明欄裡。

果然，平台明白寫著：

　　「交易取消程序：僅當賣家收到退貨並確認，點選取消後，系統視為雙方達成協議。」

　　這句話像天上掉下來的聖旨，也像從底下湧上來的陷阱提示。我馬上回信給X，清楚明白地告知退貨正確流程：

　　「您應該先將產品寄回來，由我檢查無誤之後，再由我這邊點選取消交易。」

　　沒想到他回得飛快：「不好意思，我第一次退貨，可能操作錯誤。不過既然已經申請，就這樣進行。」

　　就這樣？——這樣是怎樣？我心裡開始起霧。

　　我沒再回應。決定學平台的系統，沉默是金。等著那24小時自動過期。

　　果然，一天過去，X又來了：「平台已取消我的申請。那就依照您說的方式來退貨。」

　　我的天啊，我心想：這人連說謊都那麼溫柔，難怪這世界會被騙。

　　這一來一回之間，我的疑心越來越重。這不是什麼買錯東西的錯愕感，而是一種經過設計的、表面謙和的、慢慢往你腳下鋪磚的感覺。

　　我轉頭對兒子說：「他一開始是要誘騙我按取消，那個按鈕一按，錢也走，鍵盤也飛，平台就會說『雙方協議處理完畢』。」

　　兒子點頭：「這種事情不可能不查流程。騙誰呢。」

　　「你覺得他是壞人？」

　　「他誘騙妳點取消鍵這個行為，足以證明他不是正人君子。」

　　「現在怎麼做？」我問。

　　他說：「交給妳。」

　　我心裡嘀咕：「怎麼每次遇到危險任務，都輪到我當女主角。這種時候，早知道當初生的是律師，不是兒子。」

　　疑慮歸疑慮，說實話，我還是心軟了。我向來站人性本善這一隊。既然他說這是他第一次退貨，說他不懂才申請取消交易，說只要我也按下那個「取消」鍵，暗示我這一切就能和平解決。

　　你看，這人多麼體貼！

　　體貼到我開始懷疑人生。

　　就在我剛把退貨地址傳出去不到一分鐘，兒子從廁所悠哉悠哉地走回客廳，邊擦手邊說：「可以請他提供影片證明鍵盤壞掉。」

　　語氣輕描淡寫，像在說晚餐吃什麼一樣平常。

　　我盯著他看了一眼——這個人，剛剛還把決定權交給我，現在卻像個沒洗手的命理師，忽然丟下新任務。

　　但這能解除我的疑慮，所以立馬乖乖照做，打開對話視窗傳訊給X：「請您拍攝影片，證明鍵盤有問題，謝謝您。」

　　不到半小時，影片來了。

　　我抱著電腦上兒子房間，音量調到最大，像審問犯人那樣按下播放鍵。

　　畫面晃了一下，出現一台筆記型電腦，連著一把鍵盤。X用左手拿著手機拍攝，右手開始敲鍵盤。鏡頭非常不穩，對焦也一塌糊塗，但看得出來鍵盤中央那塊區域——該亮的背景燈，這次沒亮。

　　「好像真的有點問題。」我喃喃地說。

　　兒子湊過來一起看，他沉默了一會兒，像在分析現場犯罪證據。

　　我也重播了一次，再看，這次不看燈，看「證據」。

　　沒有鍵盤序號，沒有特寫，沒有我們熟悉的貼紙，也沒有任何能證明這把鍵盤就是我們那一把的東西。

　　說真的，那鍵盤長得像，但鍵盤這種東西，放眼望去都一個樣——燈壞不壞，我們還真沒辦法光靠一支拍得模模糊糊的影片就斷定。

　　我瞄了兒子一眼。

　　「這支影片證明不了什麼。」他像在開庭宣判，「妳請他補拍，把鍵盤ID拍清楚，至少讓我們確定是我們的。」

　　我點點頭，回到對話框，打下訊息：

　　「不好意思，方便的話能否再補拍一段影片，讓我們看到鍵盤底部的序號貼紙，確認是我們出貨的那一把。這麼麻煩您，主要是因為我們出貨前鍵盤是正常的，沒有發現任何異常。感謝您的配合！」

　　「兒子，你以往碰到這種情況，都如何處理？」我問他。

　　他抬起頭，語氣乾脆：「我絕不接受退貨。」

　　「然後呢？就一直僵持？」

　　「對，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，平台會出面協調。」

　　「平台怎麼協調？」

　　「平台會一邊說服買家收下，一邊建議賣家打折。」

　　我眨眨眼，覺得這平台有點像婚姻諮商師——買家像鬧離婚的新郎，賣家像不肯退聘金的岳母，平台最後建議大家「不如先各退一步」。

　　我下樓泡了一壺明前茶，埋進我深愛的沙發椅，深吸一口氣。

　　這鍵盤的旅程，從原價五萬的極致好奇，到現在像是在演一齣懸疑偵探劇——而我們，一家三口，兩個人和一把「背景燈未亮」的鍵盤，要解決這件事。

　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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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中使用的該字號為虛構字號，故事情節如有雷同，純屬巧合。